第4章 静静的生活2(第2/3页)

这种彻底的手工作业似乎不耐旁人细看。总之,连硅胶都是艾柏特自己制造。一切都自己来,地下室安装好了几台大机器。将金属切割成一定粗细的机器、电锯、熔接器。都是粗重庞大而油臭熏人的机器。

是开店的时候了,我悄悄退出。

客人比平常都少的一天,看书有相当进展。前天开始看《李顿·史特雷依奇》,书厚得惊人。

下午,葆拉来店里,送我手工制的水果蛋糕。看到我穿的衬衫,说:"白色不适合,要穿有颜色的才好,米色、黑色、咖啡色、蓝色都好。"

葆拉说我穿白色的衣服显得"寂寞"。

葆拉说:"我喜欢愉快美丽的事物。"

夏天平等地君临所有巷弄。在窗外的大马路、后巷的垃圾堆置场和野猫身上,也在下班后走出室外瞬间的夜气甜湿味道和虫鸣之中。

消息是星期五晚上送来。丹妮耶拉和路卡订婚。

结束甜美的晚宴、两人一起来报告时,马梧和我正在客厅。喝着阿玛雷特,听着极低音量的史特劳斯歌剧,马梧看着红酒专门杂志,我读我的《李顿·史特雷依奇》。

"我们订婚了。"

门还没全开,丹妮耶拉就说。声音、表情都洋溢着幸福,手指头当然也和路卡紧紧缠在一起。

"太好了!"我先拥抱丹妮耶拉整整十秒钟,然后再拥抱路卡。

"太好了!"

我又说一次,再度拥抱丹妮耶拉。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可是就是想第一个通知你。"

第三次的拥抱。

"是在哪里求婚的?"

好不容易分开身体后,我问。马梧先拥抱路卡的肩膀,再亲丹妮耶拉的两颊。 "圣沙提诺。"

丹妮耶拉说出大教堂附近的小教堂名字。据说是十五世纪建造的古老教堂。

丹妮耶拉说,她像想起似的凝视路卡,连吻了两次。

已经回到卧室的安杰拉也凑过来,那天晚上我们喝干两瓶葡萄酒。史特劳斯结束后,改听丹妮耶拉喜欢的拉芙和乔治亚。

"我和丹妮耶拉是在最早读小学认识的,她和现在的样子一点也没变,真的,就是她现在的迷你版。"

两人回去后,我坐在浴缸里让马梧按摩脖子时说。

"我相信。"

马梧吃吃地笑着。

"大人脸的小孩,总是非常耀眼的表情。"

"是吗?"

棕发、棕色眸子、有点雀斑的白皮肤。

"顺便再相信一点,她是天使般的小孩。是全班最乖的小孩,也是最勇敢的小孩。"

"勇敢的小孩?"

是啊!我说,扭过身体,单脚踩进装了半缸水的浴缸里。

"全班只有丹妮耶拉主动和我这个东方小孩说话。芭蕾舞也是她约我一起学的。"

丹妮耶拉的紧身衣是黑色的,我的是浅粉红色。阳光晒足的二楼练舞场、大镜子、吸掉所有人汗水而变色的柔软褐皮杠。

"结果,我一年后就转到别的学校,新交的朋友感情没有一个比得上丹妮耶拉。"

"你在原来的小学受欺负吗?"马梧问。

我想了一下,回答说,"也说不上是受欺负,很多很多啦!"

不是很愿意想起的记忆。停下揉着颈子的手,马梧亲着我的头顶。

"好可怜。我在的话,决不让人这样对你。"

我笑了。

"可是你那时候不是在自由大国过吃着汉堡吗?"我站起来,亲着马梧的头顶,关掉热水。"第二个学校非常快乐,是刚成立的日本人学校,感觉很开朗。"

马梧的表情放松。虽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不过,那段教育或许是失败的。"我开玩笑地说。"因为它让我以为日本是个好国家,是个明亮开阔而悠闲的国家。"

我们互相望望,用眼睛交换微笑。

"请吧!"

我说,脱掉衣服。滴入精油的热水味道冲鼻。

"慢慢洗吧!"

马梧出去后,我的心情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寂寞。

丹妮耶拉的婚约让我莫名其妙地欢欣。每天一起吃着糖的上学路途,分享许多小秘密的丹妮耶拉。

啪掐一声,缸中热水晃荡。看见自己的腿和肚子摇摇晃晃。墙上镶着黑框的Izis(译注:摄影师名。)照片、厚厚的白浴布。

只有我身边的时间凝结了。

安静的周末。马梧去健身房,我和安杰拉散步以外,一直在看书。

------你很喜欢看书哩。

我想起小学时丹妮耶拉笔记鼻子皱纹这么说。

------你会当老师吗?

图书室是学校中唯一能够让我安心的地方。书虫读书家(Topo di biblioteca,Amante della lettura),我真的就是那样。

星期天,傍晚和马梧到超市买东西。夜里,看录像带电影。安杰拉突然借回来的。录音带有三支,一支是香港片,另外两支是美国片。

"看哪一个好?"

单膝竖在沙发上的安杰拉问。桃色T恤配牛仔裤,手腕上圈着绑头发的橡皮圈。

"都好。"我说。

马梧看着片名皱眉说:"哪一个非看不可?"

"马梧!"

我一喊,马梧两手一摊,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谢了。"安杰拉看着我说。

结果是部美国新片,非常暴力。

我们说了一轮电影的坏话,安杰拉说暂时不提乡愁,各自喝了一杯酒后回卧室。手枪扫射和斑斑血迹引起我轻微的头痛。

"真是受不了了。"马梧关上门说。

贴着和纸的大圆台灯在房间里投下柔和的橙光。

"Une existence tranquille (静静的生活)。"

"唔?"

反问时,马梧微笑着。啪锵一声打开手提箱,拿出一本书。

"小说呦,诺贝尔奖作家的,法文版的。"

我接过来翻了两三页。

"读过没?"

"真想不到。"

脱掉衣服、身上只剩一条白内裤的马梧轻轻地抱住拿著书的我,又说了一次:"Une existence tranquille",吻我的额头。

体温很高的马梧、香皂味道的魁梧身躯。

在床上,我们谈着度假计划。不去瑞士的话,西西里也很好。马梧说想去佛罗伦萨,也想去北欧。南方的小岛也不错。

"哪里都好。"我说:"只要你想去,哪里都好。"

第二天的早餐是安杰拉做的。明黄色的蛋包饭。当然。她自己说早上没食欲而没吃。憔悴地喝着咖啡。

七月。

窗外太过明亮,站在窗边的安杰拉脸暗得完全看不见。

马梧已经去办公室。我收拾餐具,打开书来看。

"今天好像也热。"

我对看不见脸的安杰拉说时,门铃响了。低沉而噪耳的声音。

"找谁?"对讲机传来我不敢相信的声音。

"葵?"

不敢相信,好怀念的声音,我无法响应,对讲机的声音有点不安,"Buon giorno?"

"真是不敢相信。"我嘀咕着,对讲机那头发出笑声,放心的愉快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