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洋娃娃的脚(第2/3页)

我望着窗外。路灯的照射下,行道树的绿更显深沉。

"上次看的那部比较有意思。"路卡突然说。

"上次那个,演精神病院的那个?"丹妮耶拉鼻梁上挤着皱纹,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我知道,你就是不喜欢这个导演,八成。"受伤的口气。

路卡苦笑地搂着丹妮耶拉的肩。我用叉子吃着色拉。

回到家里,马梧在浴缸放水。

"浴盐?" "不要。"

在放满水之前,他帮我按摩脖子。坐在浴缸边缘。

"我对意大利话真是没办法。"

"已经很好啦!"

还是朋友时马梧确实有点沉默。

"比丹妮耶拉的英语好多啰!"

马梧停下手的动作,凝视我的脸,表情是遗憾。

"我的意大利话就只那样?只是抑扬顿挫的单字排列而不成文法吗?"

我不觉笑出来。

"当然不是。"

"Good!"

马梧小声说完,再度动手。

马梧很会按摩。从脖子、肩膀、背部到头顶。我小心不让自己从马梧膝上滑下来,闭着眼睛不动。背后听见热水迸落浴缸的声音。

"好舒服。"我出神地说。

按摩中,身子渐渐放松。水蒸气的味道、朦胧的镜子。

"安杰拉的事很抱歉,丹妮耶拉没有恶意。"

"我知道。"马梧说。

马梧的手很大,包住我的整个额头。按在太阳穴上的舒服压力、手表的声音。

我起身关掉热水。四周突然静寂。

"一起洗吧?"

总觉得不这么说不行,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马梧微笑着。

"不了,你别管我,尽管慢慢泡吧!"

我再次小声说谢谢。

"别客气。"马梧说着,亲吻我的额头。

大家,虽说是大家,但马梧例外,除了马梧以外的其他人都知道我不好相处。丹妮耶拉曾经这么说过。

"你变了。"

冬天,我坐在电车上。记得丹妮耶拉的黑皮手套抓着一袋烤栗子。

"变得让人不容易亲近。"

我望着窗外。阴阴的,仿佛就要飘下雨和雨雪似的天空,电车嘎搭穿过托里诺街。

"你听见没有?"

丹妮耶拉是我六岁以来的好朋友,是我第一个小学的同班同学。

"你说要去日本念大学时,我若反对就好了。"

每周三放学后,我们一起上芭蕾舞课。丹妮耶拉的背袋、黑色紧身衣、鼻头的雀斑。后来我转到别的学校,还一直和丹妮耶拉维持着亲密友谊。因为两家妈妈感情不错,我们常常留宿彼此家中。

"四年哩!"我配合电车摇晃而两腿稍稍岔开,望着窗外。"经过四年时间,任何人都会有点改变吧?"

丹妮耶拉什么也没说。

脱掉衣服,把头发盘在头顶,我沉入浴缸。隔着透明温热的水,我的肌肤缓缓晃动。

珠宝店在离市中心有点远的地方。圣皮欧涅公园西侧住宅的一隅。从公寓走去不到十分钟。小小的店,吉娜和葆拉两个老姐妹经营。不过,店务最近由吉娜的儿子接手,因此店里的气氛也稍稍改变。

他开始卖些原创的设计珠宝(慢慢的受到顾客喜欢,在夏天开了第二家店)。这间店本来是古董珠宝店。吉娜和葆拉搜购的古董珠宝大有可观。每一件珠宝都会唤起一个故事。老姐妹说装饰品是被爱女性人生的象征。我想起菲德丽嘉。

葆拉的孙子艾柏特在店面后边的工作坊设计制作珠宝。艾柏特是个纯真的年轻人,皮肤白嫩带点憨气。原创珠宝能成功,全靠他的灵感和技术。

我每周在这里当三天电员。是回到米兰半年后开始上班的,已经三年了。我自己不戴珠宝,只买过一件店里的商品。蓝翡翠和小珍珠组合的简单戒指,一看就喜欢。就像是一九二零年代的东西。"非常配你!"吉娜说。

"你和老小姐合得来。"

马梧说完笑着,或许就是这样。

午休有两个小时,多半先回公寓。有时和马梧约好一起吃饭。有时在公寓吃三明治。

晚餐后,正在洗餐具时,马梧把鼻子埋进我的头发里。我受不了他这样从后面抱住我。要他让我安心洗完。马梧咬着我的耳垂,让我碗都洗不好。

"老实点!"

我说了,马梧不听。

"盘子等下再洗吧!"

我们走向卧室。

日本纸灯罩是马梧特别订购的,整个房间投射着柔和的橙光。宁静的灯光。马梧很注重条理。我喜欢马梧的小腿肚。清洁结实的肌肉。我们轻柔地互相爱抚。马梧不停地温柔啮咬我的脚趾,像舔着蜂蜜的熊。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海滩上的沙。

我把冲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擦拭餐桌,最后擦洗水槽,我坐在椅子上。微波炉的数字显示凌晨零时五十九分。和马梧做爱好幸福。丝毫没有不满足的理由。

周六睡到中午。

醒来时,马梧已经去健身房。我喝着咖啡,沙发上垫着靠枕看书打发时间。

五月的米兰相当明亮。当然不是和别的城市比较,而是和别的月份比较。秋天到冬天真的好长,习惯了日复一日的阴冷后,突然来访的五月总是明亮得让人大吃一惊。妈妈喜欢米兰的初夏。

安杰拉拎着两只大提包------随意塞满钱夹、手册、矿泉水的coach背袋------回来,正是阳光转弱时。

"嗨!Honey!"

她用皮包撞开门微笑着。多层次穿着的衬衫,领口的太阳眼镜。

"回来啦!"

我们互相拥抱亲颊。

"马梧呢?"

安杰拉把行李搬进客房后,回到客厅喝茶。

"健身房。他说还有点工作没做完,然后直接去办公室。"

"哦!"

"有打电话给他?"

安杰拉很美。有点瘦,但精力充沛得像只野鹿。

"不用、不用,谢谢你。"

安杰拉曲着单腿坐在沙发上,极其轻松的啜饮红茶。裹住细腿的裤袜,缠在腰间的桃色棉线衫。

"罗马怎么样?"

半边头发映着窗外西斜的阳光,安杰拉视线落在红茶杯中,静静地说:"太棒了!你去过没?"

"唔,好几次。"

小时候,爸妈常常带我到处旅行。

"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发现安杰拉的眸子酷似马梧。深沉的棕色眸子。

"十年前吧?高中时,和好朋友去的。"

安杰拉点点头。

"罗马一定还和那时一样!"

我抬起视线,安杰拉抢在我问话前说:"时光的流逝慢得可怕!"可怕两字讲得很有力。

"意大利是个很有意思的国家。"

然后,我们默默地各自喝茶。大概各自想着完全无关的事情。

马梧回来时,已经过了八点。

"欢迎归来!安杰拉,看起来很愉快哩!"

即使假日加班忙了一天,马梧还是维持着风度。

"我回来了,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