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母命(第5/6页)

“没有那么快。万同孟虽然生性莽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发的,陛下要解决万氏还需要一点时间。但那也只是早晚问题,他终有对温氏动手的一日。”

“哥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吗?”她低声道。无论如何,对家族再失望,她也不会违背嫡亲兄长的意愿。

“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明白,无论陛下现在对你做什么承诺,通通不要相信。一个人当了皇帝,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必然会舍弃你。”温慕倢眼中有怜惜,“你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去争取。”

慕仪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捂住嘴,“哥哥你的意思是……”眼神看向一侧的余紫觞。

余紫觞今日异常沉默,此刻见慕仪看她才慢慢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太主,她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离开这里,温氏也好皇室也好,统统不要管。你已经为家族做了太多,早就报了荫蔽之恩,也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可以离开。”大长公主睁开眼睛,淡淡道。

她伸出手,慕仪立刻握住,然后在她脚边跪下,将头放上她的膝,温顺得如同一只小动物。

大长公主轻抚她的长发,“阿母希望我的小阿仪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远离这些纷扰的欲望和争夺。不要像我一样,一生自苦,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慕仪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那哥哥也和我一起走吗?”

“不,我不会走。”温慕倢道,“我是温氏嫡长子,护佑族人是我的责任,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那我也不走,我陪哥哥一起。”慕仪正色道,“阿仪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哥哥和阿母为何会想到让我丢下你们独自逃生?”

“你若不走,便是成心让我死了都不得安宁!”大长公主突然发怒,看着慕仪厉声道,“你现在答应我,听我的安排离开煜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阿母,”慕仪摇头,“阿仪不能,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你哥哥没有你一样可以做好他的事,你却已经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你难道非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她态度强硬,可无论怎么逼迫游说,慕仪都只是摇头不语,倔强到了一种程度。

后来大长公主终于累了,温慕倢推她回房躺下,她朝慕仪挥挥手,“出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慕仪默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看到妹妹落寞的背影,温慕倢轻声道:“阿母,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若阿仪知道真相,知道陛下其实……”

“她不会知道。在这世上,我们已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不会怀疑我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对她说谎。只要她不心生怀疑而去查探,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在这件事上瞒骗了她,自然也不会告知她真相。”

温慕倢不语。

大长公主继续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我必须说服她。”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你明白的对吧?阿仪与你的情况不一样。其实你父亲与陛下最后到底谁胜谁败还是未知数,照你父亲的自负程度,恐怕还觉得自己的胜算比年纪小阅历轻的陛下要大得多。我坚持让阿仪离开无非是因为,无论最后谁胜谁败,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你可以担保她在看到陛下的尸首后不会自刎殉夫?抑或是温氏惨败、阖族俱亡那日她能独活?你还可以心无旁骛、拼死一搏,可她的结局却注定了只有一个。而那一天是我不想看到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终于浮起了一层泪意,“我这一生便毁在左右为难之上,实不愿见她也走我的老路。”

万离桢之死毫不意外地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万贵妃得到噩耗当场晕厥,醒来后便泣泪怒斥奸贼。陛下怜惜贵妃失怙之痛,亲临贵妃寝宫以示宽慰,却被悲痛过度的她拒之门外。陛下也不见怪,连夜给骠骑将军江楚城下旨,命他务必歼灭敌军为万大将军报仇。

江楚城得了旨意,不负所望地大展神威,连败赫茌大军三次,打得赫茌人闻风丧胆,一见骠骑将军旌旗便缴械投降。

最终,赫茌国王子亲自出面与江楚城和谈,同意退至夏川以西,永不犯边。

大晋大获全胜。

江楚城载誉而归,煜都在迎接这位英雄的同时,也沉浸在悲痛之中。

因为一个人的死。

将军意气风发地带兵出征,回来时却只有白骨与壮志未酬的憾恨。

万离桢灵柩到达煜都那一日,皇帝携百官出城迎接。百官俱着缟素,伏地跪迎大将军,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失声恸哭,口称:“卓恒公乃大晋脊梁,失之,国之哀!”

群臣见陛下带头哭了,立刻跟着哭起来,且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大有不把皇帝比下去不罢休的架势。等大家都擦干眼泪,陛下降旨追封万离桢为忠烈大将军,赐侯爵位,世袭罔替。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将大将军之位封给立下大功、正如日中天的江楚城,反而命万离桢之子万殊接替父亲的位置。当着群臣的面,姬骞拍拍万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君万勿使乃父蒙羞!”

大长公主在某天清晨亲自折下一枝花后便陷入了昏迷,这一回不同以往,连太医都摇头说,只怕是走到了尽头。傍晚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看到慕仪正跪在床前,便淡淡吩咐人将她拖出去。

房门被关上,慕仪跪在院子里,她知道房间里那个生她养她的人希望她做出什么承诺,可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姬骞闻讯赶来时,慕仪已在院中跪了一个时辰,任凭宫娥怎么劝说也不起来。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蹙眉问道:“怎么了?”他只听说姑母病危,却不知慕仪竟不曾服侍病榻,反而跪在门外。

“我……惹阿母生气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滴泪倏地滑落,“她不许我进去看她。”

“她为何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肯答应她一件事。”

姬骞心里突然浮起一丝不安,“何事?”居然会让一贯疼爱她的姑母,在这个时候将她拒之门外。

慕仪呆呆地看他许久,忽然道:“阿母如果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姬骞一愣,然后轻声道:“你还有我。”

慕仪低头,看不清神色,“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口气郑重得仿佛在说一个誓言,“可以。”

慕仪似乎笑了笑,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温慕倢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朝姬骞行了个礼之后看向她,“阿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