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第4/4页)

我想起了以前他每天早上吃的那种白色的药丸:“是那个增强骨质的药吗?”

“不是。”

“那药能不吃吗?”

“不能。不过他可以再吃Phernergan。”

“Phernergan?”

“一种止吐的药。也有副作用,会降低血压,他容易昏倒。”

我抽了一口凉气:“那他岂不是天天都想吐?天天吃不下饭?”

René苦笑:“你说得没错。Alex挺顽强的,吐了吃,吃了吐,一天吃无数次饭,所以他看上去还不是很瘦,是不是?不然早成白骨精了。”

“René,”我说,“沥川这样子我挺不放心的,今天晚上我得在这里陪着他。”

“这……Alex不会同意的。”

“Alex睡着了。”

René想了想,说:“那好,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我回隔壁读资料,有事你来敲门吧。”

送他到门口,我又问:“看样子沥川的病根本没好多少,为什么你们又要回北京?留在瑞士不是更好吗?在北京事儿多,他不得休息。医疗条件估计也跟不上。”

“一家子人都反对他来,是沥川坚持要来的。”

罪过。沥川回来,是为了坚守自己的诺言。可是,这个傻子,诺言不应该比许诺的人更重要啊!

我急忙说:“那我劝他吧。”

他看着我,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用劝了,安妮。沥川不打算回瑞士了。他说他喜欢北京,会永远留在这里。”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微微发颤。还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把门关上了。

沥川睡着了,蹙着眉,身子卷成一团,很安静。

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八点,他以前一般十二点才睡。我到了洗手间洗了一条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他动了一下,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

沥川极爱干净,不洗澡就睡觉,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何况今天他还吐了两次。我去洗手间换了一条毛巾,解开他的睡衣,轻轻地替他擦身子。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直蹙着眉,很疲劳,很虚弱,缓缓地呼吸着。有时候,他的手指会忽然抖动几下。有时,抖动的是睫毛,好像要醒过来的样子,终究力气不济,双眼沉沉地闭了回去。他的小腿一直是冷的,我用热毛巾敷了很久才热起来。

做完一切,我把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握着他的手,在一点幽光中,默默地凝视着他。沥川睡得更沉了,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他的脸异常平静,带着一丝微笑,好像正在做一个好梦。

凌晨三点的时候沥川开始在床上翻来翻去。我跑到客厅去倒牛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睁开了眼。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钟,接过牛奶,诧异地问:“小秋,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怕你还吐,在这里陪着你。”

他抬头四处地看:“我……又吐了?”

“没有,你一直睡着,睡得挺好。牛奶别喝得太急,小心又吐了。”

他坐了起来,坐不稳,得一只手臂撑着。我找了一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

然后,他就问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坐着呗。”

“我们是几点钟回来的?”

“八点。”

“现在半夜三点。你干坐了七个小时?”

“当然也干了点别的事。”我狡黠地笑了笑。

他赶紧把手伸到被子里,发现自己穿着衣服,松了一口气。

我望着他笑,不说话。他发现内衣已经换过了,窘着脸说:“你趁虚而入啊。”

“你今天吐了两次,一定想换套干净的衣服睡觉,对不对?”我将脸凑到他面前,摇头晃脑。

他三口两口地喝完牛奶,精神好了,掀开被子起来穿衣服。

边穿边问:“后来你吃了晚饭没?”

“没。现在肚子正饿着呢。”

“我也饿了。”

他穿好衣服,戴上手表:“我们到楼下吃夜宵,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行呀。”

我们坐电梯出门,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

沥川只能喝粥,要了份鱼片粥。我点了一个素食套餐,外加一个土豆汤。

我们都饿了,各自吃了十分钟,不说话。看得出沥川的胃口不好,吃一口要吞咽半天。可是他吃得很努力,一勺接着一勺地往嘴里送。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吃下了半碗,拿着餐巾擦擦嘴,准备说话了。我连忙拦住他:“别说了,沥川。我知道你想说啥。”

“我想说啥,你说说看。”

“你想说,”我学着他的语气:“小秋啊,你得move on。今天那个和你坐在一起的小伙子,我看不错,你和他挺有戏。你们好好发展。”

“……”

“我现在病成这样子,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要你,我实在没办法。”

“……”

“和你说过多少次啦,人生不能为一时美色所惑。”

“……”

“以后别来找我啦。就算看见我死了,你也别管我。我跟你,没关系了。”我咬了一口水果,说,“你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些?”

沥川看着我,淡淡地说:“既然你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沥川,如果你现在身体很健康,什么事也没有。你让我走,我会放手。我已经过了一个五年,难道我过不了另外一个五年吗。可是,你病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只要你还病着,我绝不走,绝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你要是不嫌累,那些话你尽管反复地说。总之,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舔舔嘴唇,微笑:“对我来说,爱,是一种礼物。不是你能给,才表示你有。而是你给了,你就有了。”

听这话时,沥川一直垂着头,他的手,微微地发抖。

之后,他送我回家,路上一个字也不说。

到了公寓,我深吸一口气,说:“沥川,你回瑞士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嗯?”

“你的病根本没好。这里人多,你免疫力低,感染的机会更大。”

“不是说,我跟你没关系了么?”他讥讽,“你关心我的病和去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