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横(第2/3页)

  他突然发难,杀伤好几个人,向师兄靠近,想为他护卫。师兄已经红了眼,看也不看就给了他一记重创。

  他吃惊一顿,又不得不分神对付反应过来的王府侍卫。

  好容易放倒那些侍卫,他和师兄都还活着。只是,师兄浑身是伤,已经动不了了。

  他想带着师兄离去,觅地疗伤。师兄制止了他,眼睛恢复了清明。

  好几年了,师兄第一次温暖带笑地与他说话:“云横,我知道你想救我,也知道你一直暗中帮我,便是那一次,也是怕我没法护着她们一路平安,怕我有危险,这才告诉王爷。我自己心里有结,对你爱搭不理,是我小心眼。兄弟,对不住!谢谢你!”

  他哽咽落泪:“师兄,别这么说。我无能,帮不了师兄,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受苦。”

  师兄一笑,吐出一口血:“受苦?我们都是受苦的命吧。要不是那一年遇上姐姐,我和小岚恐怕早就饿死了。这十多年都是白捡来的,不亏了。爹娘临终时嘱咐我照顾好妹妹,我没看好她,害她犯下大错,今日又没能护住她,害她丢了性命。我是个没用的哥哥。”

  他安慰说:“纵是兄妹,心长在各自肚子里。师兄对小岚,仁至义尽,毫无亏欠。师兄别太苛责自己。”

  “你这话说得像小岩姐姐。”师兄想起了什么:“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对不起她。萍水相逢,贵贱悬殊,她却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她让我背行李,自己背着小岚赶路。我总把干粮分给路上的人,有时弄得我们自己不够吃,她从来不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多买一些。我生病了,她守在床边照顾我。可后来她生病了,我却照顾不了她。王爷找到她,救了她。结果,她却嫁去准噶尔。如果,那时我强壮点,能干点,也许姐姐就不会被送回京城,我们就能留在南边。后来,她求我把怡安送回去,我又没能做成。王爷要我到准噶尔边境,打探她的情况,伺机救她回来。我又去得晚了,只接回她的灵柩。我这辈子竟没做成一件事!”

  他明白师兄没有多少时候了,努力为他开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师兄尽力了,小岩姐姐她必然明白,不会怪你。”

  师兄笑道:“云横,这些年,我真是眼拙,竟没看出来你是个通透人。倘若姐姐听见,必要夸奖你,疼爱你多些。”

  他哪里在乎他那个姐姐如何,只希望师兄多同他说几句话:“那就请师兄替她夸夸我吧。”

  “好。云横,你真聪明!”师兄笑道:“多的我也不会说了。等我见了姐姐,问问她,托梦告诉你。”

  “师兄。”他啜泣着,悔恨方才行事偏狭。若是先把小岚救下来,师兄也不会那般不要命。三人脱身而去,小岚自私无情,到底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只要找个人家嫁了,既摆脱了她,也可让师兄安心。

  “云横,求你件事。你帮我照看着点怡安,姐姐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

  “好。”

  “我五脏六腑都疼得慌。云横,好兄弟,给我一个痛快吧。”

  “好。”他流着泪,一手扶着师兄,另一手拿起一把刀对着心口送了进去,痴痴地看着他含笑闭上双眼。

  他抱着师兄坐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放下,站起身来。

  两三个倒地重伤,还能开口的侍卫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背叛王爷,诅咒他被王爷追杀,不得好死。

  师兄死了,他本来已不知活着为何。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痛不可遏,本想自己寻个痛快,却是这番咒骂阻止了他。不错,王爷对他有恩,先是收留他,使他不必再回到戏班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帮他找到家人,在他家破人亡之时,又一次收留了走投无路的他,找师父教他武艺,重用他。他是想报恩,这么多年,不管王爷交待下来什么事,不管有多大难处,他都一声不吭地去办,尽力做得漂亮,绝不拖泥带水,事后又一声不吭地带着伤回来,守口如瓶。不敢说帮了王爷多大忙,可若没有他的一心一意出生入死,王爷在一些事上只怕不会这么顺利。多少次危急关头,多少次身负重伤,要不是一点运气,一点痴心,他早就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为了王爷,他和师兄都曾几次死里逃生。王爷的那点恩情竟是报不完的吗?非要让他们付出所有?容不得他们有一点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想头?

  那一瞬间,他起了一个念头——他要为师兄报仇,为自己报仇。小岚罪有应得,可师兄和他一直尽心忠职,王爷不该杀师兄,不该如此惩罚他。

  他决定留在王爷身边,做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直到有机会一击成功。为此,他“处理”了那些还没断气的侍卫,只带了两个人回去,也并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他和师兄艺出同门,加上他有意掩饰,没叫人挑出破绽。师兄在他背上那一击,深可见骨,差点致残。王爷最后的一点怀疑也在他接下来的完美表现下淡化消失。

  他想过刺杀。不管成功与否,反逆之心暴露,他在京郊的叔父本家必然遭殃。那些人先前嘲笑他做过戏子,为了财产骂他灾星煞星,把飞来横祸推在他头上,逼他离家,等他“出息”了,又来攀交情,希望得些好处。他不承认那些“亲人”,可他毕竟姓吴。再说,王爷对他和师兄有着收容教养之恩,他怕自己事到临头下不了手。

  审理阿其那手下,意外发现起火真相,勾起他多年的酸楚愤怒。在那些皇子王孙眼里,他们这些人的命一文不名,只是为了一个可能,高贵者一时动念,下面就有人陪上性命,家毁人亡,死得不明不白。他是主子手中的刀,又何尝不是刀下的鱼肉?

  皇上把阿其那交给他看管,任他所为,只不许伤害他性命。皇上说:“他身子里流的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血,不是你能动的。”

  他面上恭谨,却在心里冷笑:爱新觉罗家的血能高贵到哪里去?比旁人更红?红得发黑?更热还是更冷?喷出来时能别人多流个一时半刻?

  他没想要那个人的命。看着他在眼皮底下苟延残喘,看着他心爱的东西被夺走时的痛苦无奈,见他茫然寻找却见不到光找不到他的彩虹,比一刀杀了他更加痛快。曾经高高在上,被人仰视膜拜的八贤王,变成阶下囚阿其那,失去了一切,生不如死,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