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第2/4页)

  那个急躁易怒的男人对她有着少见的耐心。也许体谅她的委屈为难,好言安慰,加倍温柔,放松对她的控制,允许她白天在这小院呆着,为着她的身体,晚上一定要回暖阁安置,这几天也不来缠她。另一面,他加紧命人收拾西郊的园子,准备过完年就带着她搬过去。

  他做的这些,只让她更难受。他对她实在很好,可她只想离开,找到怡安,带着她永远离开。他妻妾眼中压抑的渴望,令她觉得自己是“小偷”,无意中偷走了她们毕生追求向往的东西,变成了自己的枷锁。即使不再见到她们,只要看见他的影子,这种负罪感会一直如影随形。

  发了会儿呆,叹了几口气,低下头继续织袜子。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下去,织织停停,停停织织,袜子生长的速度倒是比原想的要快。第一只已经完工,第二只还差一点就可以收口了。

  心底的某处,她也觉得对不起他。他一直用真实的心意对她,她始终存着敷衍应付的心思,又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为她做了许多,她为他做得很少。既然他想要她织的袜子,万寿节之前,她总要织完这一双。

  外间的门被突然而来的大力踢开,强风夹着冰冷之气一直灌进相对温暖的里间。

  “皇,皇上——”外间传来小太监惊恐的声音。

  “滚!”冷硬的声音下藏着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莫环惊惶地望了楚言一眼,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门口撩起帘子:“皇上吉祥!”

  “你,出去!”雍正看也不看她,喘着气,两眼紧紧盯着窗前茫然起身的女子。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把这个人收进了心里?疼着,爱着,宠着。不管她到了哪里,哪怕她嫁了,哪怕以为她死了,他的心始终有一部分放在了她身上。能想的,他都替她想了。能做的,他都替她做了。可她回报给他什么?!

  莫环又望了楚言一眼,沉默地退了出去。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皇上,不知什么人惹得皇上发这么大肝火,还好有夫人在。只要夫人轻言笑语,劝解几句,皇上的情绪就能慢慢平复下来。

  突然来的大动静,把楚言也吓了一大跳,对上那双盛怒的黑眼,心中的疑惑渐渐散去,慢慢平静下来,似乎她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出现了。这场风暴是针对她的!她也许会被碾为齑粉,神形俱灭。

  “啪!”他捏得咯咯作响的拳头重重拍在她身边的小桌上。

  她唬得一惊,本能地闭了闭眼,往边上闪了闪。

  他强压怒火,声音冷得掉渣:“这是不是你写的?”

  她只瞄了一眼,认了出来:“是。”

  “你让老十三去见他,给他送了什么?”

  “这个小纸条,还有一个药丸。”

  “你回京,去见老十三,就为了这个?”

  “是。”

  “啪!”一边脸颊挨了重重一击,她重心不稳,向另一边倒去,下意识地用手去撑,手掌一阵钻心剧痛。

  “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叫他信你,朕呢?朕能不能信你?你值不值得朕信?你摸摸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朕待你如何?你又是如何对朕?从前,你年纪小,不懂事,朕只说你糊涂,被人蒙蔽。谁想你长大了,经了事,胆子越发大了,越发不把朕放在眼里。朕送你的玉佩,你竟用来救塞思黑!你不是不知道那玉佩的来历,不是不知道朕的用心,你太清楚,才敢用来矫造旨意。为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竟然——”

  一阵头晕胸闷,扶住方才吃他猛拍的桌子勉强才站稳,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勾当,你早就架轻就熟,怪不得有恃无恐。可恨你还利用老十三对你的情义,撺掇他背君行事,欺上瞒下。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你还教唆着他骗朕,瞒朕,与朕作对。”

  说到愤恨之处,只恨不得一掌劈了她,手掌才仰起,看见那白皙的脸颊上浮起的红掌印,竟想起那一年闯进毓庆宫,见到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一疼,竟下不去手。一念之间,又恨自己总是对她心软,想到自己百般容忍,她的无情无义,心中那火又蹿高几尺。再看她垂首不语,两只手紧紧绞在一处,看不出一丝知错悔恨,不由又添一层气恼,冷笑道:“你不是最会搬弄口舌?怎不说话?”

  楚言慢慢跪了下去:“十三爷是瞒了皇上,可并没有骗皇上,更没有与皇上作对。十三爷在意兄弟情义,以为皇上心底里也还有着一分兄弟情义,怕皇上将来后悔,才会帮我。那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经过太多死亡,不能再看着曾经熟识亲近的人死在我眼前。安排布局,与皇上作对的,只有我。”

  “曾经熟识亲近的人?曾经怎么亲近?”心中一段旧案被勾起,他弯下腰,紧紧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朕问你,你嫁给阿格策望日朗时,可是处子?”

  她平静的面容有一瞬的怔忡,似乎心底里有什么东西破了,却仍然淡淡地回答:“不是。”

  胤禛心中嫉火万丈,夹杂着失望,痛心:“你的清白给了他,是不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好一个重情义的女子!为了毁你清白的男人,甘冒天下大不韪!欺君,弃族,连女儿都可以不顾,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我身犯重罪,万死不辞,听凭皇上处置。求皇上看在十几年父女之情的份上,放过怡安。求皇上看在几夜夫妻之情的份上,放过不得已被我支使的那些人。”她闭上眼,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胤禛一窒,竟有一瞬的冲动,想抱住她,擦干她的泪,衣袖一挥,让一切都回到几天前,情愿永远不知道真相。恨心底这不合时宜的怜惜,恨她的无动于衷,恨造成这一切的那些人。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地想要报复背叛,另一半拼命地想要保住幸福,一时之间,从来决断的他不知如何取舍。咬了咬牙,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劲:“谁的苦你都明白?谁的难你都肯帮?你可知朕的辛苦?你可知一直有人要杀朕?你可曾帮朕打算?你可曾想过为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