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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夷几人一到西宁就被分开了。十四阿哥颇有心计,先单独见了六岁的胭脂。

  胭脂的汉话说得结结巴巴,蒙古话还算流利,提起那天的事,只是哭。只记得母亲带她上了小船,哈尔济朗送他们去岛上。小船摇摇晃晃的,母亲不说话,哈尔济朗很凶,她很害怕。第二天黄叔叔划船来接他们,说王妃死了。有一个人走过来,说是她父亲。大王子把王妃放进一个盒子。有人把盒子盖上带走。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地询问入殓时的情况,心里凉了半截。

  黄敬勇受过八哥恩惠,十四阿哥不大怀疑他的话。何大鹏是四哥的人,可这事儿上照理不会弄假。

  惠芬一直落泪,叙述起事情倒还有条不紊。对那件事的说法和她女儿差不多,又说了许多楚言的好处,泣道:“公主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不能报答,到头来还连累主子送了性命。”

  经过这么多年那么多事,她那心软多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十四阿哥在心里叹着气:“这么说,入殓之前,你再没见过你主子?也没给她换衣服?”

  “是。公主不爱人看见她的身子,更衣洗浴这些事,从来不让人服侍。额附只为她披了件新的外衣。奴婢为公主梳了梳头。公主不大会盘髻,平日多是奴婢帮她梳头。”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事后,听额附对他妹子说,那两人下手极狠,公主脊柱断了,倒是没受苦。”

  十四阿哥虎目发红,咬牙切齿,眼中滴下泪来。

  惠芬接着说:“入殓时,额附怕公主冻着,命奴婢拿几件暖和的衣裳垫着盖着。那些衣服都是从京城带去捎去的,公主很喜欢,平日总穿着。盖着的那件狐皮袍子,还是奴婢为公主缝制的。出嫁时从京城带去的狐皮。公主一直带在身边,冬天时,坐着看书写信总爱披着。”

  十四阿哥默默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半天问道:“灵柩现在哪里?”

  靖夷答道:“还在喀尔喀。不知该就地安葬,还是送回京城。”

  “送回京城。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京城里还有人等着她回去呢。

  十四阿哥想起一事:“哈尔济朗呢?”

  靖夷就把阿格策往日朗的说法重复了一遍。

  十四阿哥冷笑:“他不过是不肯让你们见到哈尔济朗。”犹豫了一阵,问道:“图雅呢?她怎不在公主身边?”

  惠芬答道:“两年前,大王子做主让她和阿格斯冷成了亲。成亲后,图雅就到南疆去了,管着那边的两处产业大小事务。夏天,阿格斯冷到乌伦古湖来,也没带她,说是走不开。”

  十四阿哥神情晦明难辨:“你们下去吧。”

  楚言昏沉了好些天,大半时间都睡着,迷迷糊糊醒来,被喂着吃点东西喝碗药,没能说两句话就又睡着了。朦胧中知道丈夫和儿子在身边,其他人呢?

  终于,她睁开眼,神志清明,对正为她换药的丈夫一笑:“我睡了好久吧?”

  “嗯。”他温柔地包扎着肩上的伤口:“靖夷给的药真不错,开始收口了。”

  “靖夷?”她想起了那场灾难:“孩子们呢?有没有人受伤?火灭了吗?”

  阿格策望日朗叫哈尔济朗和阿格斯冷进来。

  门打开的一刹,一股干燥的热气涌进来,不象在湖边:“我们在哪里?”

  “克拉玛依。”他走回来坐下,摁住她的肩膀:“别动,伤口还要再养几天。”

  两个男孩走进来,见他醒来都很高兴。楚言敏锐地觉察他们身上多了点东西,忧伤?

  “水灵呢?你们找到她了吗?我叫她藏在湖边的树林里了。”

  阿格斯冷和哈尔济朗垂下头,不说话。

  阿格策望日朗拍拍两个儿子:“先去把事做完。”

  目送两个男孩走出去,楚言问:“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阿格策望日朗慢慢地开始讲述,看着妻子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无力而悲伤。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听着,任泪水奔流。

  他讲完了,等不到她的声音,有些担心:“楚言?”

  她转动眼珠,对上他的:“这么说,我死了?水灵替我躺在棺材里,被送回大清?她那么胆小,被关在盒子里,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对不起!可水灵——她已经死了。”

  安静了一下,她问:“那么,现在,我是谁呢?”

  “你是你自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不能去伊犁,不能留在准噶尔,不再是你的妻子。”

  “不,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我的妻。”

  她注视着他:“我不可能再是大王子的妻子。”

  他抚摸着她的脸:“你不是大王子妃,你只是我的妻子。”

  她的眼中没有压力,只有淡淡的询问:“我可以,你,能么?”

  他窒了一下,无法回答。她可以只是他的妻,他可以只是他的夫吗?他放得下准噶尔的一切吗?准噶尔放得开他吗?

  “楚言,你要我怎么做?”

  她微微掉开视线,沉吟片刻:“我不知道。我希望你和我都不要做将来后悔的事,不要说将来后悔的话。你是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吧。”

  哈尔济朗探头进来说:“父亲,叔叔的回信来了。”

  阿格策望日朗出去。

  看出儿子心情消沉,楚言招手呼唤,一边努力坐起身。哈尔济朗连忙赶过来扶住母亲。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哈尔济朗抱着母亲,放声大哭。

  楚言的泪也是哗哗地流:“生命脆弱,所以更要珍惜。人生无常,所以更要坚强。想哭就哭吧,哭够了以后,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

  看见相拥流泪的母子,阿格策望日朗心中苦涩。最终,他还是无法实践诺言,不能保护妻子儿女。他最后唯一能为他们争取的就是自由,让他们永远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到新的天地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