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地(三)(第4/5页)

  四哥喝了不少,脸都红透了,喷着酒气冷笑:“那些鬼话你也信?”

  信也罢不信也罢,她已经嫁人生子,八哥和十四弟还想着为她尽一分力,相形之下,他自己——“十四弟年纪虽小,却是一直想护着她。八哥同她的情义——”

  “他不配!”四哥猛一拍桌子,冷哼道:“他由着自己女人欺负她,不敢对皇阿玛承认私心,只会背地里搞点鬼鬼祟祟。他不配!他哪里配得上她!?”

  他愣住了,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直被他忽略的什么。他不再喝酒,只给四哥添酒,旁敲侧击地问一些话。

  四哥喝糊涂了,也是憋得苦了,不停地喝,不停地说。于是,他知道了。四哥也有一个梦,深藏在心里,梦得比他的久,也比他的深。

  那夜,他没有回府,一直守着喝醉的四哥,服侍他睡下。兄弟俩抵足而眠。

  四哥宿醉醒来,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听他胡乱编了一通,也就信了。

  而他已经下了一个决心,他会帮助四哥。这世上对于他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地走了,只有四哥一直陪着他,所以,他要帮他。

  当皇阿玛失望地掉开头,冷冷地命道:“把十三阿哥带下去,关起来。”他明白皇阿玛对他的耐心已经用光耗尽,他突然有些后悔,却再也没有解释重来的机会。

  被关在宗人府的日子,他很消沉,充满挫败和悔恨。他似乎总是做错,害了她,伤了皇阿玛,也害了自己,连累妹妹们担心。

  他沉浸在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府里送来的包袱也懒得去看,连口信也懒得回一个。然而,隔一段,不显眼但整齐干净的小包袱还是会送进来。终于有一天,他百无聊赖地打开。

  几件应季的换洗衣裳,两本书,一封信。信是笔迹陌生的娟秀小楷,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府中诸人的情况,清清淡淡地提到下人闹的小笑话。他不知不觉地看下去,不知不觉地笑出来。信末署的闺名有点陌生,他忙去翻以前的包袱,这才发现每一次都有两三本书一封信。有一个人总是被一笔带过,有两本书上有“马尔汗藏书”印章。他记住了那个闺名,认识了成亲已两年多的妻,了解了皇阿玛曾在他身上花费的苦心。

  他明白得太晚,皇阿玛伤了心,不再信任他,也不再信任他的兄弟。他明白得还不算太晚,总算没有错过这一份幸福。

  皇阿玛放他回府,命他闭门读书。五哥让人送来一箱书,《陆游全集》,说是她托怀湘代为寻的。

  外人眼中,他是兄弟中最惨的一个,无爵无钱。可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是最幸运的一个。

  谈话突然有些冷场。十三阿哥向她看去,见她抿着嘴,象在下什么决心。

  终于,她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象做了什么错事,有些紧张。

  他挑着眉,打开信封,掏出来几张纸,翻了翻,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他不说话,只是挑着眉看着她。

  “呃——这个。”她抿了抿嘴,挤出个笑脸:“你知道,我穷得就只有几个钱,还没九爷阔。”

  他望着她,心中暖暖的,也就暖暖地笑了出来:“多谢!我正缺几个钱。”

  她放下心,笑了起来:“钱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时候尚早,楚言难得进城一趟,想顺便办点事,用过午饭,就准备告辞了。

  十三阿哥陪着她走回前厅,还要往前送。

  楚言笑道:“留步。这里离二门不远,我认得路。”

  知她介意他的腿疾,他也不勉强,只笑着说了句保重。

  他身边的女人中走出来一个,垂首福了一福:“我替爷送送公主吧。”

  二门在望,那女子突然停住脚步,直直地望着楚言:“臣妾斗胆,想请教公主一句实话。”

  楚言一愣,仔细看那女子,认出是位故人。

  “当初,若没有我,你就会嫁给他么?”

  楚言冷冷地看着她:“本公主欠了你什么实话?”

  玉梨一窒,咬了咬牙,非要将多年的不忿和委屈都说出来:“他们都说,是我阻了爷等了盼了多年的亲事。可我知道——”

  “住口!”十三阿哥柱着杖,一瘸一拐地大步赶上来,厉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滚一边去!”

  十三福晋花容失色,小跑着跟在后面,将他扶住,听他动了真怒,口不择言,也觉得尴尬。

  玉梨又羞又气,浑身哆嗦,落下泪来。楚言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十三福晋打点起笑容:“最后这一小段路,我送送公主。”

  目送妻子和楚言离开,十三阿哥回身便走。

  “爷!十三爷!”玉梨用全身力气指控着:“你怎可那样对我?我为你——”

  十三阿哥倏地转回身,眼神冰冷,嘴含讥笑:“我该怎样对你?你要孩子,我给了你。你要名分,我给了你。你还要什么?我一无爵,二无钱,三无能,不得皇阿玛欢心。这么个废人,还能给你什么?你想要我的命么?”

  玉梨呆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串串地落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心里拼命在说:“不是那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从来没明白。”

  十三福晋转回来,见她还站在原处,失魂落魄,心生怜悯,好意劝道:“还请姐姐以弘昌为重,无论如何,体谅爷几分。”

  玉梨回过神来,看见他喜欢上的第二个女人,心中更加悲苦:“你来得晚,什么也不懂,自然轻快。”

  见她如此不开窍,十三福晋也不好多说,只得劝道:“姐姐先回房去吧。这个样,被人看见,成什么话。”

  她来得晚,知道的却不比她少。正室额娘的一个妹妹嫁入宗室,小女儿与她年岁相当,从小无话不谈。她堂兄做了十三阿哥的侍读,人又淘气多话。结果,十三阿哥就成了两个小女孩经常谈起的话题。他的文才,他的武艺,他的侠行,他为何迟迟不娶,他心里想的是谁,他侍读知道的,对两个小女孩就不是秘密。情窦渐开,她们忍不住地想,若有那么一个人,那般痴心地等待自己,便是天上地下也随着去了,便是死也值了。她们谁也没想过,自己的那个人会是他。他分明心有所属,分明只会属于那个月亮一样光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