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绝境(第5/6页)

崆峒掌门夫人面上仍是笑吟吟的,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以袖掩口道:“不错。”

燕宁又小声地咬耳朵,“她那个私生的女儿……今天怎么不见?”

扑哧一声,坐在她们上首的欧阳明珠笑了起来。燕宁顿时红了脸,知道自己这一句小声的话早已被别人听了去,她紧张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人之位的唐四夫人,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她娘王氏瞪了她一眼,燕宁悄悄吐了吐舌头,娇俏可人,她娘便再也气不起来,笑着嗔道:“你要跟你欧阳姐姐学一学,她年纪不大,武功修为已远在你之上了。”

欧阳夫人李虹笑道:“月儿姐姐可别夸这丫头了,她的尾巴非翘到天上去不可。”话虽如此,她眉梢眼角却甚是骄傲,显然对别人的夸赞很是受用。她与王月少年时期都学艺于峨眉,言谈间很是亲近。

温家的家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又牵扯到唐悦不堪的出身,几位女眷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再深究。但现在见到这位端庄高贵的唐四夫人,再想今日如此盛宴,江南温家一人也没来庆贺,实在是让这些人心中窥探的欲望大为增长。

李虹对着崆峒掌门夫人别有深意地一笑,对着阶上人开口道:“承蒙夫人盛情,小少爷又生得那样叫人欢喜,只是李虹心中还有担忧之事,不得不提。”

温雅如优雅地放下手中酒盏,“欧阳夫人请说。”

李虹脸上隐隐担忧之色,“夫人,三日前因我们保护不力,才害得唐悦小姐被歹人掳去,我实为寝食不安,不知小姐现在可曾安全被带回来?”

本在互相闲谈饮宴的诸位夫人小姐们听到终于提到了唐悦这个话题,不由都安静了下来,大厅里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温雅如淡淡望了她一眼,道:“多谢欧阳夫人记挂,她已平安无事。那一日还要多谢夫人舍身相救,不知夫人伤口好了吗?”

李虹笑了一笑,“路见不平,必要相助,何劳言谢,就算要谢,也是我要多谢夫人赠药,现在我身上已无妨碍。”

温雅如轻笑,道:“那就好。”

身着淡绿丝裙,艳光四射的欧阳明珠娇声笑道:“唐悦妹妹天真憨直,我也喜欢得很。”

温雅如叹了口气,道:“小女甚为粗鲁顽劣,她若有言行失礼之处,还请欧阳世侄女多多包涵。”接着她的话题就轻轻转开了,再也没有提过唐悦这个人。

这一夜,宾主尽欢。

唐悦这一晚,也很开心。因为她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坐在树下吃饭。坐在唐悦对面,唐漠的脸色却阴沉冷漠,好像对她这副满足的模样很是费解。

案边,面带笑容的商容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唐漠面前的酒杯纹丝未动,在月下泛出淡淡的琥珀光泽。“要喝酒去前厅,那里的酒更好。”唐漠冷冷道。

商容微笑道:“常听人说,这新月花下、绿雨竹林皆可作饮酒处,树下嘛,我看倒也勉强,哪有一群人坐在大厅劝饮之理?”

唐漠冷哼一声,“你不请自来,倒是客气得很。”

商容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个人啊,真小气,莫非连一杯酒都舍不得吗?”

唐漠不理他,继续盯着唐悦看,她正将碗底最后一粒米吃下去。他饶有兴趣地望着,不知道她吃完了这碗饭预备做什么。果然,唐悦放下碗,茫然地盯着碗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漠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挥手,候在旁边的童子立刻过来给唐悦添了满满一碗饭。洁白晶莹的米粒在月下发着光,连带着唐悦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果真拿起筷子,再次把脸埋进了碗里。

商容又喝了一杯,道:“小悦这一次差点就回不来了,唉——”唐漠的眼睛里带着刀子,嗖嗖向他发过来,偏偏商容浑然不觉一般,望着一门心思在扒饭粒的唐悦唉声叹气,“小悦不会武功,无法自保,这也在所难免,唉——不知道下一次,小悦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唉——”

这三声“唉”叹得唐漠眉头拧了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我没什么要说的。”商容不说话了。

唐悦终于舍得从饭碗里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商容。对方嘴角上扬,对她轻轻一笑,那笑中倒似乎别有深意,唐悦呆了呆,终究没有看懂,继续埋下头吃饭。

商六在一旁插嘴道:“要是唐姑娘会武功就好了,这样——”唐漠看了他一眼,商六立刻闭上了嘴巴,这一眼让他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话,为此他不得不钦佩自家少爷,居然能在唐漠这种眼神之下保持坦然自若。

唐漠不理这对主仆,反而对着唐悦道:“刀,我看看。”

唐悦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把刀拿了出来,放在几上。唐漠接过去瞧了瞧,面色一变,想了想,却又重新裹好,递给唐悦,“收好。”

商容看见那把刀,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喃喃道:“这莫非是——”他坐在那里静了静,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端着酒杯发了会儿呆。

唐悦乖乖接过去,藏在怀里。

“明天早上,到我院子来。”唐漠说完这一句话,起身走了。

商容瞧了他背影一眼,忽地笑了,他对一头雾水的唐悦道:“你大哥要教你武功了。”

唐悦还是一脸茫然。

侍候的童子撤下了碗碟,案几上空荡荡的,唐悦还坐在原地,似乎并不想这么早就去睡觉。

商容敲了敲她的头,“你还不累吗?”

唐悦抬起脸,眼泪竟然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反而吓了商容一跳。他静静瞧了她一会儿,并没有开口询问她究竟为什么伤心,却开口对商六道:“取琴过来。”

商六回来的时候,果真带回一把琴。商容将琴放在膝上,轻轻拨动了琴弦,唐悦呆呆望着他,脸上还挂着泪水。他凝望了唐悦一眼,便低下头奏起了一支曲子。曲调悠扬,仿佛山间清澈的小溪,叮叮咚咚流淌个不停。片刻间,他的手指轻拨,这明净的曲调中,仿佛又融入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凉风习习,花草摇曳,树下一张几,一壶酒,一把古琴,一个抚琴人。

唐悦目不转睛地望着,似乎是想将这段短暂的场景深深印刻在自己的心里。在商容的面前,她总是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的风度举止,谈吐气质,让她本就不多的自尊,像是眼睛里的沙子一般,剩不下多少了。只有亲眼目睹,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种人,是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商容是,唐漠是,欧阳明珠是,娘——娘也是。偏偏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