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是风动(第6/7页)

这是后宫戏里的套路,某妃嫔妄图引起皇上的注意,一夜春风,便谎称珠胎暗结,然后母凭子贵。过了不久不慎流产,皇上便更加怜惜,加倍恩宠。罗佳英应是宫斗戏的爱好者。

“你怎么不出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罗佳英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童悦摸摸脖子:“我今天连着上了两堂课,又开了个班会,嗓子疼。”

罗佳英僵如木雕。她从婚姻登记处一出来,便摩拳擦掌,戴盔披甲,摇旗纳喊,斗志昂扬,策马扬鞭,一路风尘滚滚,发誓定要将敌人杀个尸横遍野、片甲不留。结果敌人却因身体不适,高挂免战牌。这滋味就仿佛一根鸡骨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又不能出声呼救,只能干瞪眼。

“阿姨进来时,有没到保安室登记一下?”童悦状似艰难地问。

“干吗?”

“咱们小区的保安最负责了,所有外来人员都要接受调查。哪里稍微有点异常,他们就会追过来探个究竟。不过阿姨不用担心,您是咱家的贵宾,如果他们问起,就说这屋里是我不小心砸碎的。”

“你……吓唬我也没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话虽是这样讲,罗佳英脸上还是露出几丝慌张。

童悦指指自己的脖子,又不出声了。

“狐狸精,你就给我个明白话,到底和少宁离不离婚?”这都闹腾半天了,罗佳英无论是气势还是音量都削减了一半。

童悦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有,阿姨,你别紧张,我没怀孕。不过新《婚姻法》里对婚姻中的女方很偏袒,不管是以光明或卑鄙的手段达成婚姻关系的,婚姻就是婚姻,该有的权利一项都不会少,谁干涉了,那可就是犯法。阿姨是少宁的妈妈,站在您的角度怎么想我,别人都能理解,同样的,我的朋友和同事们也会如此。说不定他们会认为我如此匆忙成婚是因为少宁对我做了什么,而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才不得不嫁他的。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其中也有几个不比少宁差,我为什么没嫁他们却嫁给少宁了呢?”

“这还委屈你了。”罗佳英气急败坏道。

童悦微微一笑:“真相是什么,无须多说,以后我们过得和睦、温馨,就胜过千言万语。”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一记化骨绵掌看似无力,却高下已定。罗佳英眼前一黑,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从前那种任她呼风唤雨的日子大概一去不复返了

楼梯口不知是从哪家飘出糖醋鱼的味道,非常诱人。彦杰去了上海许久都不适应菜里酸酸甜甜的口味,童悦才吃过几次就喜欢上了。

暮色还浅,路灯随着脚步一盏盏地亮起,温情脉脉的灯光让夜也变得柔软起来。公交车上下车的人很多,离开时里面宽敞得很,没几个人。童悦没有坐下来,她想站一会儿,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小区的大门。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了,虽然家早就不是她所向往的那个家,可有这样一个地方在,心慌乱时就算有个支点。童悦从不怨天尤人,因为父母无法选择。这些年,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少什么,只是过早地把自己催熟了而已。她记得钱燕和童大兵结婚那天,不要人教,她就主动叫钱燕“妈妈”,她想讨钱燕的欢喜。钱燕捂着嘴笑:你又不是没妈,这不是要折煞我吗,叫阿姨好了。

江冰洁走后,家里的一切都乱了套。童大兵经常加夜班,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有一次她没带钥匙,就在外面一直坐到午夜,作业还是趴在台阶上做的。钱燕的出现,让童大兵又惊又喜,有人煮饭,有人洗衣,有人收拾屋子,他又可以找那些棋友没日没夜地开战了。厮杀中的他能找到一种存在感,会让他忘掉江冰洁带给自己的不堪和辛酸。他叮嘱童悦:要乖,要听阿姨的话,不然咱们又要过回以前的日子了。

钱燕对她还算尽责,不会让她饿着、冻着,过年也会给她添置新衣。新衣一买回来,就拉着她出去串门,逢人就问:我家小悦好看吗?

“唉,我疼她比疼彦杰多,后妈不易做啊。不能打也不能骂,只能捧着。”听到别人的夸奖,钱燕总这样感叹。

饭桌上有鱼有肉,第一筷是要给彦杰的。钱燕说:彦杰正是青春期,要注重营养。小悦正在发育,要好好控制,一不留神就没好身材了,那多丑呀!

丑就丑吧,健康最重要。彦杰冷着脸,把碗里的菜全拨到她的碗里。

她咬着筷子,却一口也吃不下。

刚开始那两年,她真的很快乐。谁骂她小狐狸精,彦杰就会用拳头帮她还回去。小区里的路很窄,彦杰骑车带着她一圈圈地转。暑假时,两人一块去附近的酱菜厂打工。正是黄瓜成熟的季节,一筐筐的黄瓜运过来,她洗瓜,彦杰刨刺。赚了钱,两人一张一张地数着,满头大汗的两张小脸上全是笑。超市里的鸡蛋搞活动,她和彦杰一人排一队,省下来的钱彦杰会给她买发绳,各种颜色,她一天换一根。

十四岁那年秋天,她第一次来例假,从学校惊恐地跑回家。虽然从课本上学了点知识,但她还是很慌乱,怯怯地跑去问钱燕。

“穷人出娇女啊,什么都得手把手教。”钱燕从房间里拿给她一包卫生巾,没好气地道。

她肚子又冷又痛,没吃饭就上床了,咬着被角流泪。彦杰下晚自习回来,那时房间还没隔开,他们睡上下床。她睡在上床,彦杰站在下面,摸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摸到一掌的泪。她在颤抖,彦杰把她从上面抱下来塞进自己的被窝里,然后和衣上床,把被子拥进怀里,就这样坐了一夜。

一不小心,两人都睡沉了。早晨钱燕推开门时,啥也没说。于是第二天,屋里就多了一道墙板。

从此以后,钱燕看她的眼神就多了一分防备,对她也越来越客气。客气是距离,也是冷漠。

“美女,到站了。”公交车司机回过头。

童悦一怔,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到了终点站,车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忙下来换车往回坐,上楼前还去超市买了点菜。

叶少宁显然也刚到家,还穿着上班时的正装,站在阳台上接电话,一脸凝重。

她没有打扰他,换了衣服就去厨房做饭。

“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童悦打算点火炒菜时,叶少宁过来熄了火,将她搂进怀里,怜惜地抚着她红肿的脸颊,“其实不管我娶什么样的人,我妈都不会满意。在她的眼里,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没人能配得上。”他无奈地苦笑:“我已经请叔叔和婶婶去做她的工作了,她很在意婶婶的话。她认为婶婶看准的人肯定很好。童悦,我替她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