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疑云(第4/12页)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非王爷悉心铺垫,小女怎会受此优待。”朱明月摩挲着琉璃盏。

沐晟听着她一语双关的话,不由得淡淡笑道:“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何要扶持你做这个沈家当家。若想得到,必要付出,何况此事对你来说并不吃亏。”

枉担了一个祸水红颜的名头而已。随之而来的身份、地位和颜面、底气,都是平凡商贾女儿可望而不可求的。

“王爷这一厢情愿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了。但小女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王爷这样的人如此谨慎刻意,非要用小女做挡箭牌不可?”

沐晟像是丝毫没把她刻薄的话放在心上,唇间泛起一抹微笑,“你真想知道?”

朱明月隔着额间纯银流苏去看他,那种狡黠而又揶揄的神色让他整个人都更亮眼,深邃眸底飞扬的是一种自信从容的神采。此刻席间所有的人都若有若无地注视着这边,竖着耳朵,瞪大双眼,像是恨不能从他二人的脸上戳出个洞来。而这时从对面孙姜氏投来的目光,更是别有笑意。

朱明月不由得轻轻叹气,“王爷非是姓沐,合该姓韩。”

沐晟提壶倒酒,“哪个韩?”

“韩信的韩啊,”她拿着银箸,夹了片乳扇放在玉盏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招‘声东击西、假意诱敌’,难道不是深得韩将军的真传?”

两人比肩而坐,一个明艳,一个英凛,目光相错时,谁都没有先调开视线,像是心有灵犀,又似脉脉含情。

片刻,耳畔传来沐晟似笑非笑的嗓音,“这么说来,那你不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者无心。

朱明月眼底刺芒闪过,片刻,淡声道:“好歹也是同坐一条船,若王爷能够时时照拂,小女怎吝处处配合,只是这配合却有条件。”

沐晟看着她,“适可而止吧!”

朱明月微微而笑:“小女的条件很简单,只跟王爷讨一个人情。”

沐晟挑眉等着她往下说。

“沈明琪,”朱明月提盏在唇畔,“只消王爷答应事成之后,将小女的兄长一并送回沈家,小女定当尽心竭力。”

先是她回沈家的机会,后来是他不能插手沈家家事的保证,现在又轮到沈明琪。同一件事,她却提了三个要求。

沐晟端着琉璃盏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绕过她纤细的腰肢,与她手里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好,本王准了。”

蓦然亲昵的接触让朱明月脸一红,“王爷莫要趁机戏弄。”

沐晟继续揽着她单薄的肩,动作暧昧,面色仍旧淡淡,“做戏做全,何况本王也不能白让你提了那么多条件。”

朱明月抬眸看他,不怒反笑道:“王爷若是这么说,就别怪小女贪得无厌了。”

沐晟眼睛眯起,不动声色地放开她,“商人本色。”

随着席间官员不断前来敬酒,一杯接着一杯,桌下堆放的酒坛足足有七八个,主座上的男子已经有些曛然。等到夜色阑珊,桌案上灯烬酒残,杯盘狼藉,朱明月扶着沐晟先行离席,起身相送的官员满面含笑,一声声“恭送”走出琅台前的院落还依稀可闻。

唯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未露面。

隔日,天边泛起第一丝红霞,已然巳时。待朱明月洗漱完毕,连翘已经将她要穿的裙衫熨好了,又熏了香,淡淡的栀子细芬。阿曲阿伊摸着考究的面料,操着不流利的汉话道:“汉家装束就是讲究,这一件衣裳要好几两银子吧。”

月白缎的短褙子,外护袖镶锦绣,配着一件浅绯色宽褶玉罗裙,还有一双菱纹绮履。

那厢,连翘温顺地说道:“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这身衣裳的确是端庄体面,美则美矣,却不甚实用,还是咱们的挑绣粗麻别致大方。”

朱明月正从内屋出来,听到阿曲阿伊憨憨笑道:“连翘姑娘真是说笑,那些粗麻料子用来糊窗屉都嫌碍眼,哪能给千金小姐做衣裳呢。”

“你懂得真多,可不像是常年在路上走货的。”

阿曲阿伊抓抓头发,“是这一路上跟着帕吉美,唯恐不周,生怕怠慢了她,来之前特地跟一个汉家嫂子做了些打听。”

踏青,赏花;论棋,品酒。

当地官员招待外来要员时,必要安排的几样行程。

东川府的时令刚刚到早春,万物复苏,料峭春寒,早晚仍有些微微的凉意,并不适合游园赏花。府城中却有一家极负盛名的酒楼,名曰“相思坞”,楼中有温室花坊、有雅间棋室,更储藏有百年陈酿。其中很出名的是一种相思酒,醇厚芳香,回甘醉人。

显然孙兆康是投其所好。

相思坞的掌柜早早地就将三楼腾了出来,等两辆马车抵达时,但见孙知府引领着一位清贵男子往里走,于是心领神会地吩咐伙计上菜、温酒。

一行几人皆是便服,除了孙知府夫妇,作陪的还有同知汪大海和通判李芳两位五品属官。东川府身份最高的人都在列,相当惹眼。孙姜氏拉着朱明月上楼时,也没错过从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不禁些许感叹,青春少艾,占尽春光。

“王爷能够赏脸,下官真是不胜荣幸,这间相思坞更是蓬荜生辉。”

孙兆康一边领路,一边笑容可掬地说道。

沐晟走上三楼时,听闻这话,不禁道:“据说这间酒楼是孙知府的私产?”

孙兆康一怔,连连摆手,“王爷可千万别误会。相思坞是东川府最出名的酒楼,尤其在川蜀之地极负盛名,下官只是略尽地主之谊。”

沐晟神色淡淡地落座,“但本王怎么听说,不仅是这间,府城中其他几处也都在孙知府名下。”

孙兆康额头上沁出汗来,“王爷容禀,小官真是冤枉得很。”

“王爷明察秋毫,此事必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泼脏水。要知道朝廷命官向来严禁入商、营商,孙知府身为地方父母,岂敢以权谋私,罔顾朝廷法纪。”那厢,李芳帮衬道。

汪大海道:“还是王爷在来东川之前,接到什么人的诬告?”

“自东川府脱离云南管辖以来,军归云南,政归川蜀,就算有人要状告孙知府,也告不到本王跟前。但是本王的确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沐晟面色清淡,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东川府的前一任五品通判,几个月前被调迁回京,而今已经有了委任,听说是一个闲职。”

对面的几个人齐齐抬头看他,须臾,坐在右侧的李芳道:“王爷说的可是于去年告老还乡的吴成海、吴公?”

沐晟点点头。

孙兆康有些奇怪地道:“吴公与下官同僚多年,亦是李芳、李通判的前任。都说他年老体弱,卸任之后一直在乡里养病,如何去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