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知交(第7/14页)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顾湘,点了点头,开口就听得出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新来的吧?小姑娘好好干。你们酒店很好,你这份工作也很好。年轻人,将来前途大得很。”

顾湘忙笑着道谢。

老人又说:“小姑娘模样乖巧,就是太瘦了。”

钱老爷子虽然爱使唤人,但是要求都不难,要茶要水,点烟擦脸,多半保姆就可以做了。就是平时需要读书读报,帮着写信收发文件,处理账单什么的,这点保姆做不到,往往由顾湘他们代劳。

老人有洁癖,对房间整洁度要求非常高,又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所以顾湘他们每天整理房间比较辛苦,所有东西都要反复擦上三道。

偶尔钱老先生会找顾湘聊天,问问她家里情况。知道顾湘从小就没了母亲,也感叹了一句可怜。其实他自己也未尝不可怜。儿子从国外给他打电话,他每次说完了,都久久舍不得把话筒放下来。

培训的时候学了那么多,等真的工作起来,似乎也不过做的普通的客房服务。这样过了一个礼拜,一日顾湘正在往水晶花瓶里插新鲜的花,被钱老先生叫了过去。

“听说你们这些孩子外语都很好,会法语吗?”

顾湘点了点头,“略会一点。”

老人把茶几上的书指给她看,“那本诗集,念来给我听听吧。”

顾湘局促地说:“我念得会有点慢。”

老人微笑,“那正好。我听得也不快。”

顾湘把书拿来一看,是法国诗人彼得莱尔的诗集,还是法语原版。书似乎有些年头了,线装的,纸页发黄,托在手上沉沉的。顾湘在茶几边的矮凳上坐下,翻开书,缓慢而清晰地阅读起来。

冬日的午后,天空荫翳,屋里暖气十足,让人昏昏欲睡。略微有点生硬的法语念着优美的诗词,老人靠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手指无声地敲着扶手。

良久,等顾湘念完了几首诗,老人才开口道:“写得很美,是不是?”

顾湘自然说是。

老人感慨,“我二十多岁就跟着亲戚坐船去了法国,算是很早的一批移民了。最初是到处做苦力,给法国人修公路,修铁路,修房子。听不懂法语,被法国人欺负,被自己人骗,吃了很多苦。后来终于存够了钱,在华人区开了饭馆,开了超市。然后给一家人都拿到了护照……巴黎十三区,高楼大厦,满大街的温州人,随便拉一个,都有一段辛酸的移民史。”

顾湘默默地听着。

老人又问她:“你来上海,你家里人很挂念你吧?”

顾湘想,后妈和弟弟肯定不会想念她的,爸爸身体不好,大概也无暇顾及大女儿的好坏。

老人很精明,看顾湘的脸色,一下就知道了答案。他笑了起来,“罢了,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你是好孩子。来,这钱拿着,给我去买盒雪茄回来。”

顾湘出门的时候想,小唐和她说过老人寂寞,看起来也真可怜。

钱老先生住的是VIP包房里的东来阁,老人家迷信,喜欢这紫气东来的吉利。他斜对门的包房叫飞香阁,也是顾湘和小唐负责的,住的则是一位名媛。

娇客姓苏,就连顾湘这种没有电视机的人都认识她,看过她演的电视剧。苏小姐本人比电视上看上去要黑瘦很多,个子细高,黑眼圈很严重。难得的是,她不介意以真面目示人。

苏小姐前阵子才闹出一个花边新闻,最近一段时间休息没工作,于是常住在酒店里。她有个小助理,隔几日会上门来请安,平时大小跑腿的事,统统打发服务员去做。

顾湘第一次去给苏小姐收拾屋子,恰好碰到前一夜才举办过派对,这屋子乌烟瘴气,乱得和像刚被洗劫过一样,几乎没有一样东西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空酒品和果皮瓜子壳丢得满地都是,桌子和吧台上堆满了吃剩的碟子,水晶高脚杯上全是口红印子。

小唐又去叫来了两个服务生,四个人收拾了半天才把房间恢复了原样,还从沙发坐垫里和桌子底下扫出好多个用过的安全套。

顾湘红了脸。小唐悄声说:“最烦这种,沙发套全都要拿去洗衣房。”

顾湘指给小唐看,“脚凳被烟烧了一个窟窿,棉花都出来了。”

“和朱姐说一声,这是要记在账上的。”

这时苏小姐穿着真丝睡衣,仪态慵懒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外面忙碌着的服务员,抽着烟点名,“那个女生,对,就是你。”

顾湘停了下来。

苏小姐说:“一会儿别忘了把卧室也收拾一下。”

小唐他们拎着垃圾袋出门了。顾湘提着水桶和抹布进了卧室。

她一进去,就吃了一惊。昏暗的房间里,大床中央赫然睡着一个男人。

那人听到有人进来了,抓着头发坐了起来,一脸迷糊样。被子落到他腰间,露出肌肉坚实的胸膛。

顾湘窘迫地退出去。苏小姐不在外面,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声音。过了片刻,卧室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但还是衣衫不整,只穿了一条洗褪色了的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上半身还是裸着的。

男人身材高大健美,五官深刻,看着还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那苏小姐虽然对媒体说今年二十有六,不过同事们私下都说她起码已经三十了。

他看到顾湘,笑了笑,容貌真是俊美,像是上帝精心雕琢出来的。

男生语气里带着诱惑,“刚才吓到你了?”

顾湘还没答话,苏小姐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走过去,挽住男生的胳膊。

“醒了,喝点牛奶吧。”

“干吗喝这个?我又不是八岁的小孩了。”

“补钙啊,没准你还能再长两厘米呢。”

男生一脸不情愿地接过杯子。苏小姐转头看到顾湘,一脸不耐烦,“看什么?做你的卫生去!”

顾湘把卧室打扫完后再出来,那个男生已经走了。苏小姐独自一人吃着早饭。整洁的屋子里飘着食物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方才的凌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顾湘还是把损坏的东西报告给了朱清。朱清一听是飞香阁,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大手一挥签了单,全部都算在了账上。

后来顾湘才听同事说,这位苏小姐是被人包养的,对方是个香港商人。本来在市里有房子,这次不知道怎么被那边大老婆知道了打上门来,才逃来酒店躲一阵子。

顾湘很不厚道地想,那位出了钱的香港老板,此刻头上的帽子估计都绿得流油了。

空置了一阵子的1224房在冬至这天迎接来了新房客。

潘恺希是加拿大籍华侨,是一名脑外科医生。这次刚好酒店承办一次国际医学会议,包了两层,潘医生名列其中,却不住举办方安排的普通标间,自己掏钱住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