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到时候(第3/4页)

宋奇不大看得上萧司空的假正经,对纪申干实事却是很敬佩的。不就是子不类父吗?这种事情哪儿都少不了,扳倒了算,五服之内没一个犯罪的,那这一家真是出圣人了!圣人家还有谋逆的呢。

他敢这么硬挺纪申,也是因为看出桓琚没有严办的意思,白天他已经跟桓琚汇报了一回,声称:“臣不知京兆家中事,然而京兆府秩序井然,臣有所不及。臣所见之纪氏子侄,也都温驯有礼,勤俭务实。想必是纪申的长子久不在父亲身边,没有熏陶所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人之姿,看管教的。”又搬出了梁满仓的例子来,您看,他还闯祸不?

更让宋奇放心的是,程为一也为纪申说了两句隐讳的好话:“圣人这不也是给纪申一个机会教导儿子吗?”

既服其为人处事,帮他又于自己无损,宋奇也乐得做个好人。只是这京兆府里的事情实在太复杂,做少尹时不觉得,暂代事务的时候才知道纪申能将这一摊子玩转了,得是多么大的本事!宋奇更佩服纪申了,心道,纪大人多半会被贬到外地一段日子,我一定要给他送行,多赠财货。

宋奇猜得准,纪申很快就有了去处。

桓琚将纪申所做所为又权衡了一下,还是认为要敲打敲打。从他任用崔颖开始,纪申就非常反对,后来纪申不踩崔颖了,改而对卢会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了。桓琚还要让卢会等人给他出一把力,自然不肯让纪申坏了自己的全局规划。

“老臣”也是一个问题,是得让纪申再恭顺一些才好。“我这也是保全他,昔年司空也是……唉,不想了。”

桓琚在舆图前伸手点了一圈:“唔,就……边州刺史好像还没人做?让他去那里吧。他既有治民之能,也不要浪费了。他儿子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吧。免得倒像是我小心眼儿,故意叫何源整他一样。我才不是那样的皇帝呢。”

程为一跟在身边,听他这般自言自语,仿佛没听到一样。心想,您不是小心眼的皇帝,何源却是个小心眼的酷吏啊。

桓琚很快又有了决断:“京兆就让……十五郎挂个名吧,他不就衙办事,京兆的事让宋奇先管起来。”宋奇的资历还不够当京兆尹的,权当磨炼。皇子挂名兼职京兆尹,也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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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梁玉心头一紧,说书人才开始背新章回,书场还没开呢,纪申就要走了?

吕娘子勉强开解道:“如今这个气候不冷不热,正合适,否则纪公与夫人都有年纪了,长途跋涉怎么受得了?”

梁玉小声道:“那咱们去送送?”

吕娘子也是想送的,低声道:“到时候送的人一定不少……”她们去了,像什么话呢?

梁玉道:“咱们先一天出城,去庄子上住一阵儿,我寻思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如今算是个‘犯官’,也不能张扬,恐怕带的东西也不多。咱们给他备几车?”

“唔,三娘要是有心,准备些实用又不打眼的东西吧。‘犯官’也是官,走官道、宿驿站。难的是路途艰辛与到了之后的水土不服。”

梁玉忽然站了起来:“边州!我记得还有个谁去了边州死在那里了的?他家一定知道情形。”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刘家!”

梁玉与刘家也算有些联系,先请刘湘湘代为说项,继而与刘洛洛见了个面。刘洛洛见面即拿出了一个单子来:“炼师要问的事情,湘姐都告诉我了,你要知道的都在这里了。先祖父有手札留下,家父已赠与纪公了。这里是要准备的东西,我家也还是‘犯官’,不敢公然相赠,炼师有心,便准备这单子上的东西赠与纪公吧。家父命我转告炼师,一定不要让‘四凶’知道了,别让他们有机会害到太子。”

刘洛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梁玉与吕娘子面面相觑。

梁玉道:“先采买!要快!然后咱们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离他们送别的长亭过个十里二十里的路边等他们路过。”

吕娘子道:“不错!”

梁玉只管使钱,吕娘子只管照着单子挑好货,一口气买了一车,拉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去。梁玉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又给装了半车粮食、半车咸肉,怕他们错过宿头,还给备了崭新的厚铺盖卷儿。乡下人出行的习惯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纪申离开前两天,梁玉就去了城外自己的田庄住下。纪申离开前一天,她早早起身在道边等着,是以错过了京城难得的满城寂静。钟声敲过,城门大开,四十坊不闻人语,连早点铺子都没有吆喝声,人人沉默。

纪申拖着两箱书、几卷铺盖、一点衣服,与夫人乘旧车,身后二子一侄并两个仆人,带着对酷吏的忧虑穿过了城门。

城外长亭无柳可折,却早已聚起了一堆人。萧司空亲自给他送行,黄赞与萧司空并立,二人身后乌压压一片人。纪申从容与众人举杯道别:“纪申教子不严,有负圣恩,万望诸位引以为戒。请戒骄戒躁,尽心竭力辅佐圣人。”

萧司空道:“纪公不须多言,我等明白。”

纪申深知,一旦逗留太久,这些人也会被酷吏惦记上,一杯饮罢,毫不迟疑地登车而去,头也不曾回。

纪夫人往后看了一眼,低声道:“酷吏不得人心至此。”

“哎,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纪申抬手捞了一本册子来翻阅。

册子是一本手记,字写得虬劲有力又挥洒自如,很有点老辣的意味,正是刘洛洛对梁玉说的那个手札。刘尚书是病死在边州的,但是一路上没断了写日记,到边州也做了笔记。他出京的时候是一股正气在胸,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死在外面。凭家世、凭为太子争位,回来又是一条好汉,则出去就不能自甘堕落、哭哭啼啼的不干正事。边州又如何?照顾给它治理得安居乐业!

没想到死在了外面。

他死之后家里人收拾他的文集,将这个保留了下来,又被送到了纪申的手上。

车行不多久,车夫拉住了缰绳:“大人,有人。”

纪申扶着车框探出头来,前面的车队比他这要走上千里地的队伍还要壮观。当头一辆车,是京城常见的装饰款式,后面大车三辆,每辆都有人,又有六个骑士,人人骑一匹健马。

纪申道:“这又是什么人?”

待近了才认出来是梁玉。梁玉没穿道袍,一身普通少女该穿的衣服,身边吕娘子依旧是那副平平无奇的面孔。

梁玉什么话也没说,跳下车来深深一礼,作个手势。车夫、骑手都跳到地上,默默立地地梁玉的车边立好,将车与马都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