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1)(第2/3页)

他带她出去闹了一通,她赖在家门前那个大长坡中央,无论如何也不肯走,撒娇着非要他背她。

以前总可惜那样的日子回不来了,可现在这样,好像也不赖。

她静静地说:“我去求佛祖保佑你,平平安安……回到港城了,不要出什么岔子。”

他稍感讶异,不过立刻想明白了刚才她为什么执意不要他跟她上来。

她好似与他心有灵犀,眨眨眼,循循解释道:“我直接跟你说,好像很不吉利似的……感觉不太好呢。”

毕竟,尘埃落定之前,他得知了朋友的死讯,心事万分凝重,应该也会感到更加害怕吧。毕竟卧底任务不比其他,变数颇多。

她再说什么要去求他平安的话,表意虽好,但总觉得,不够吉利。

她不希望他出事。

他只低沉地笑了,问她:“就这些了么?”

“嗯……”她点头。

“没求点别的什么?”

“嗯?”

她稍感讶异,抬了抬头。

瞧着他侧颈的青色血管和坚实的喉结,心想刚才于阳光下看到的那个二十岁的,未从少年的稚气中脱出的他,如今的确从那个印象里总弹她脑袋,哄她开心的“哥哥”,变成了一个彻底的,铮铮铁骨的男人了。

她喏喏出声,补充完自己的话:“……还有什么?”

他一直缄默。

直到下了山,将她从背上放下来,落稳了,也仿佛他自己的一桩心事落定,才笑着说:

“没什么,我不是已经是你的了么。”

-

他们滞留在伽卡一周左右。

通过这边警方人员的大力协助,他已经成功查明了林问江的制毒工厂的具体位置。

林问江果然是老狐狸,老奸巨猾。

他从业多年,经验老成,自然知道把制毒作坊固定一个位置危险极大,会引起警察怀疑,所以在伽卡遍布了大大小小五六个分业点,规模不一。

多数是在即将拆迁的居民区或者棚户区里,等拆迁后转移走制毒设备,神不知鬼不觉的,踪影随拆迁留下的废墟瓦砾化为乌有,怪不得警察多年来都摸不到他的形迹。

林问江甚至还在一个人员密集的村子公然租下了三四个蔬菜大棚,里面培育了制毒原料麻黄草、罂粟花等等,占地面积颇大。

但培育的百分之八十的农产品,都合法合理地用正常手段向外输出,成了天然的遮掩。

制毒的部分原材料,还是从伽卡当地人手里采购来的。

近年来,伽卡及其附近缉毒力道逐渐加大,罂粟花本就是我国命令严禁私人种植的植物。

先前由于当地管理不善,毒贩与官商勾结,村民们收入微薄,所以晚晚那年来到伽卡时待的那个村子,大部分村民依靠种植罂粟卖给毒贩的方式来维持生计。

近些年整治有力,几乎已经没有人敢在这里公然种植罂粟了。

那个遍布罂粟花的小村落,屋外大片大片诡谲鲜艳的红也已不复存在,长出了一片象征生命蓬勃,欣欣向荣的金黄色的油菜花,周围也常有军警巡逻监督。

晚晚站在之前医疗队驻扎的屋子前,这里重新盖起了瓦砖房,整改成了一间二层楼高,占地面积颇大的民宿,老板是个生面孔。

她刚开始还害怕沈知昼直挺挺地立在这里,有先前认得他的人会把他当成毒贩赶他离开。

当地督查力度很大,但凡有人露出跟毒贩接触的苗头,被别人发现举报给警察了,今后的日子可都不会有多好过。

明天就要出发回南城,明晚在南城乘飞机回港城。

晚上,晚晚洗过澡出来,沾着一身腾腾热气。

盛夏时节,民宿里没有空调,她浑身潮热难当,推开窗,在窗边晾了晾汗。

拿手机拨弄了半天,翻到了许凌薇的电话,拨过去后,久久都只有绵长的等待音。

连续打了三四次没人接听,就像之前她得知许凌薇真的死了的那个晚上,固执地,一遍一遍地打过去电话,可回应她的,永远只有忙音。

她抬手揉了揉耳朵。

甚至打开窗户朝外面大喊了几声,想试试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又都出了毛病。

她不禁怀疑自己那时在飞机上耳朵突然听不见了,是否遗留了沈知昼打电话说的话。

还是,她听错了?

直到听到铺天叫嚣的蝉鸣和自己有些傻里傻气的回应,才回过神——

不,沈知昼说了,她还活着。

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不会骗她的。

她便又尝试着拨出去最后一遍,迎接她的,还是只有无休无止的等待音。她悻悻地挂掉电话,正出神之际,沈知昼突然推门进来了。

入夜,天气转凉,他夹了半身寒气进来,眸色低沉,神情万分紧张。

不知不觉地,她在窗边久立,浑身也缓缓泛起了寒意,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了压眼底酸意,清哑着嗓子说:

“你回来了。”

他立刻脱掉外套,甩手扔在地上大走过来,警惕地检查着屋子的角落,衣柜、床底、浴室,还趴在窗口向周围望了望。

她一路跟着他,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在他关上窗后,才疑惑地问:“你在……找什么吗?”

“刚才有人进来了吗?”他转头,用力扳过她肩,担忧地说,“我刚回来,在楼下就听见你在喊,是不是有人进来了,有坏人吗?”

他意识到自己警惕到有些神经质,瞧着她瓷白的小脸,不禁有些心疼。

她单薄纤瘦的肩暴露在空气中,两眼红得像个小兔子似的——她一生病,眼圈儿就泛红。

“谁……”

她的声音还带着哑。

刚才他在楼下,听到了她喊叫的声音,惊吓不轻。

明天要出发,他今天一早就出去和当地警方交接相关事宜。

从港城一路过来到这里,版图跨度之大,最近天气变幻莫测,常是大太阳的,转眼就下起雨。

昨夜她嫌热开窗睡,半夜狂风作怪,她冻得瑟瑟发抖,缩在他怀中蜷作小小的一团,不住地咳嗽着,今天早晨起来就感冒了。

她洗过澡,只穿了件单薄的绵睡裙,两截纤细白皙的腿,轻轻拨过窗棂浸入的半湾月色,如璞玉一般,在他眼下晃动。

她湿漉.漉的头发丝贴在肩头,打湿了半侧膀子,水气腾腾。还有水滴落在他手背,久久不蒸发,像是要灼伤他似的。

他心口却越烧越灼。

“哪有……什么坏人?”她眨了眨眼,天真地问,“今晚,这里就我一个啊……”

他拧紧了眉。

眼里仿佛有一把利尺,将她上下比量,开了开口正要说话,她的手机却猝不及防地响了。

他心口冒火。

他警惕惯了,自己今天出去,没法带她一起丢她在这陌生的地方一整天就够焦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