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5)(第2/2页)

看样子是困了。

他便也不打算多勉强了。

她这般安静,看起来也应该舒服多了,他给她盖好了衣服,又找来乘务员要了条空调毯。

她还抱着他一条胳膊,他便用另一只手摊开,盖给她。

然后,他也靠回了座椅,闭上眼,想阖眸浅眠一会儿。

他浑身疲惫不已。

尘埃即将落定,他的睡眠质量却没有恢复多少。提心吊胆,神经紧绷已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安稳觉?

-

不知过了多久,晚晚突然醒来。

她听到了一阵激烈的噪音,不确定是现实中的声音,还是梦里梦见的。

她坐直了身子,在他身畔不安分地动了几下。

他在她身旁睡得很沉。

她侧着脑袋,视线沿着他下颌,望到他沉静的眉眼。

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了,不言不语的,也不会笑着盯着她看,她才有了勇气,抿了抿唇,立刻有了一些勇气,才细声细气地补充完自己刚才欲言又止的话:

“刚才就是想说……我喜欢你啦。”

像是在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突然,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隔着海绵耳塞,听到了。一字一句都不差。

她惊喜地摘掉了耳塞,忽然,前前后后乘客们说话的声音,也像声道增强一般逐渐清晰了。

她像是被关入了一个真空的罩子里很久很久,被放了出来,终于能跟外界接触。

她左右回头,正仔细用耳朵辨听周围的声音时,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听到了。”

“……”她一下愣怔住了。

他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眉目舒开,转头看着她。鸦羽似的眼睫微敛,幽深的眸底,全是她惊诧的面容。

她仓惶地看了他一眼,一刻也不敢跟他对视,转头又陷回座位里,脸红得要揭下一层皮。

“你说什么啊……我、我听不到。”

他像是也当她听不到似的,安安静静地又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这回她见他没了下文,轮到她心底失落。

才后悔了刚才装傻,想晃晃他胳膊让他醒来,他突然在她头顶哼笑了一声:

“小骗子。”

-

长途奔波,早上因为赶飞机,一早就起来折腾了。

下午三点他们到达了南城,晚晚已经倦得直不起身子了。她一进门就把自己扔到了宾馆的床上。

睡着之前,朦朦胧胧地听沈知昼说他要出去一趟。

听起来,他没想带她去。

她不觉有些失望,闭着眼睛故意没回应,跟赌气似地不理他,也是在报复他在飞机上,听到了她的表白就没下文的事情。

半晌,听到房内没了动静。

她困意不减,慢慢地就跌入了睡眠之中。

不知是不是开着窗,外面还飘雨的原因,她于朦胧之际,突然感受到,有一片柔软的凉意,轻柔地掠过她额顶。

梦里,梦见他吻了她。

还说:“你乖一点。”

她拼命地跟睡神做抗争,一睁眼。

满是寂然。

他已经走了。

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怅然。

……是梦吗?

-

晚晚再醒来,已是晚上十点了。

她头脑昏沉,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不觉有些苦恼。

自己睡得如此昏天暗地,昼晚不分的,晚上失眠该怎么办?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于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微弱的光。

外面应该才下过雨,湿意阵阵,飘着凉风。

沈知昼站在外面露台上。

一场雨带来了逼人的寒。

他躬身趴在露台边沿,他穿了件厚重的枪黑色的夹克外套,领口裹得紧,小翻领设计衬得他侧脸的线条分明流畅。

他是那种英气中带点儿邪气的男人,鼻骨笔直挺拔,侧边的廊灯撒下光辉,沿着他眉峰轻轻一拢,攒住的光,尽数撒入他幽深的眼底。

他应该是才回来没多久,雨也应该没停多久。

他额前一缕发沾着潮气,覆着他眉眼,他的眼神被徐徐腾起的青白色烟雾遮得扑朔迷离。

他的瞳仁黢黑幽暗,此时站在那边,神色深沉,静得有几分深沉的肃穆。

她总觉得他今晚有些奇怪。

可说不上是哪里。

他指尖一截烟灰扑簌簌落下,旋过半个身子,侧头之际,见她坐在床上,醒了。

他眉眼轻轻挑了一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推门走进来。

他径直过来,静伫片刻,又蹲身下来。

房内没开灯。

她只能循着外头廊灯昏暗的光,于隐隐中瞧清了他的轮廓。

他蹲在她床边,那姿势却又像是那年他离开港城前,半跪在伯父的遗像前的姿态。

挺直身子,腰背绷得笔挺。

即使没穿他们警校的T恤,他胸口好像依然拓着一枚小小的国徽。

他展开双臂,伸向她,“晚晚,过来。”

她起先没有回应。

刚醒来,头脑有些昏沉,反应都慢了几拍。

他一直在等。

他好像一直在等。

等一个可以冲破黑暗,见到曙光的机会;等无边黑夜中的一缕光;等一个人,可以在这寒凉雨夜给他一瞬温暖。

她漆黑的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手脚并用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脸颊贴在他沾着潮意的头发上,微微抽气,捕捉到一丝清冽的烟草气息。

他浑身一瞬间瘫软。

这一刻,却不是垮了,只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可以放松时刻紧绷的神经,让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贪恋地,沉溺在一处温柔乡中。

“你怎么了?”

她声音软绵绵的,化作缕缕温柔,缠绕在他心头。

一向对她缄口,一向不愿把一些沉重的事告知她的他,此刻终于放下了自己那些情愿扛起一切的倔强,侧头枕在她单薄的肩头上,鼻息微哑,说:

“一个朋友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