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10)(第2/3页)

据说,那个杀了父母的人已经被缉拿归案,受到了法律制裁。可他并不知道那人的长相,他也不想知道,更不能知道。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注定不能做自己。

注定只能从名字的意义,来迫使自己记住白天的模样。

即使他成了警校的学生,是一名人民警察,他头顶青天烈日,可他注定只能在黑夜中行走。

走得久了,就成了一个没影子的人。

大家不都说么,没影子的就是鬼。

为人所惧,受人避讳,是极凶极恶之物。

他现在,就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爸爸不是坏人。

是个一身铮铮铁骨,以自己出色的胆识和意志力,在毒窝里摸爬滚打了数年将其一举捣毁的人民英雄。

——出色的胆识?

他不信他没有害怕过。

因为在重蹈覆辙的他,在这几年里,无数次地感到了害怕。

并在林槐给他看那张照片时,这种恐惧感,达到了顶峰。

林槐说了很多。

他说他的妹妹林栀,是个多么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就是因为学说话那会儿有点儿口吃,被孤儿院的孩子们嘲笑欺负,所以被接到林家后,她话不太多,但是意外地很黏他。

沈知昼多想说,不是那样的。

她话很多,感觉一点儿都不口吃,也不会忧郁到沉默寡言。

林槐还说。

说他的妹妹林栀,性格很胆小,尤其害怕姐姐林榣。因为姐姐性子很冷,脾气又坏。

那时林问江让她们姐妹俩学着用枪,可她那时太小了,还学不了。

比她年长四五岁的林榣,当时已经能眨也不眨眼地用枪杀掉两个叛变的马仔了。

而她连枪都拿不动。

有一次,她不小心碰了姐姐的枪走了火,还被大骂一顿,后来是他哄了她很久才哄到她不哭。

沈知昼很想问一句,是不是用冰淇淋哄好了她。

因为小时候的她真的很好哄,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他还想说,其实,她的胆子已经不小了。

敢抢他的烟,敢出言堵他,还敢一次一次地以吻封缄,堵住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惹得他满腹怒火,也满心喧嚣。

林槐又说了很多。

几乎都围绕他的妹妹林栀。

沈知昼沉默地听着,只是一杯杯地灌酒。

最后听得朦朦胧胧,意志稀薄,他咬着牙,忍了很久,也没反驳出一句——

她叫晚晚,不是什么林栀。

“她叫沈晚晚,也姓沈啊。”林槐如此说着,轻飘飘地问,“你们都姓沈,认识吗?”

“不认识。”

他一仰头,灌完了最后一杯酒。

这大概是他能想起来的,昨晚发生过的所有的事。

-

早晨八点半。

沈知昼洗完澡出来。

房门外响起轻缓的敲门声。

他有些疲倦地靠在床边,心乱如麻,没理会。

她又敲了两声。

后来没了耐心,像是在恶作剧,啄木鸟似地连续地敲打着门,扰得他不厌其烦。

终于冷冷地出声:“进来吧。”

她打开门,冒了半个头。

眨着眼,眼神悻悻的,直瞧着他,欲言又止地说:“那个……”

他半阖着眸,有些困顿,闷声应着:“嗯。”

“我有事问你。”她迅速地说,然后人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说。”

仍旧是寡漠的一个字。

……态度确实冷淡了不少啊。

她想到他昨晚说了的那一通话,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扎她似地,这会儿才有了难受的感觉。

她咬着唇,问:“林槐,是谁?”

“……”他狠狠地皱了下眉。

她怎么知道林槐的?

看到他瞪过来,她整个人向后一缩,无比胆小,悻悻地望着他:“……我就问一下,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

他是不愿意说的。

他在昨晚回来之前,一路上都在进行心理建设,不想以他之口告诉她。

说白了,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

也不应该,由他告诉她。

他也不想。

“你昨晚……”她手指在自己唇上下意识地按了按,眼里波光流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不是……喝醉啦?”

他太阳穴还隐隐生痛,皱着眉,不悦地“嗯”了声。

怪不得。

这是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真的不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她噎了噎气,双颊飞上两抹红晕,继续试探道,“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冷冷地说。

她深呼吸一口,“那你不记得,你亲了我吗?”

“……”他有吗?

她看他一脸茫然,眉头越锁越深,不由地心里一惊,同时感到失望。

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算了,你当我没问吧。”

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晚晚。”

他在她身后,无比艰涩地出声。

昨晚听林槐念了那么久的“林栀”,他却仍觉得别扭。

“晚晚”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她回眸,看着他,不是很想勉强他,只是有些牵强地笑了笑:“不记得,就算了吧。”

“不是。”他沉气,似乎做了什么打算,跟她招了下手,“你过来。”

“……嗯?”她一愣。

他有些不耐:“过来啊。”

她便过去。

不过还是有些怯怯的,毕竟,他昨晚可太非比寻常了。

“我昨晚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

“跟我撒谎啊?”他抿着唇,就轻轻笑了,“你一撒谎就不敢看我,你自己不知道吗?”

“……”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由地就有些生气。

昨晚说了一通胡话的是他,她这会儿不愿提了,想当作无事发生,劈头盖脸责备她的又是他。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还说什么。”她垂下头,“我没撒谎。”

“真的?”

“……嗯。”

“你真的,想知道林槐是谁吗?”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语气却很轻缓,没有逼迫她的意思,“如果你想……”

她打断说:“不是很想了。”

他眉梢一扬,感到意外,“为什么?”

她敲门来找他,不就是为了这么个事儿么?

“因为,你说你不要我了。”

“……”

“你说……我是林槐的妹妹,”她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眼底雾气氤氲,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紧咬着唇,“你说……你不要我了。”

昨晚听她说时,她都没有这种无所适从,又失望难过的感觉。

这一刻,他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像是一道后知后觉的伤口,隐隐生了痛。

不是她自己揭开的吗?

他忘了不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