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Mary Curzon·(第2/3页)

“发给所有的报社,发给所有的人权与慈善组织,发给在英国聚集的荷兰移民社区,发给那些好事的knickerbocker们,我要明天每张报纸上都印着这个故事,我要每条大街小巷的人们都讨论着马尔堡公爵的名字,我要让人们一想起他,就说他是罪无可赦的恶人!”

她昨日离开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府邸后,在电话中声嘶力竭的怒吼,又在玛丽耳边响起。

但那不该是自己的丈夫,那怎么也不该是自己的丈夫。

就好像要接触什么不洁的物品一样,玛丽伸出了一根手指,飞快地翻过了离她最近的报纸的一页。

上面打印出的每一个字,都与她计划中相同,只除了名字。一行行语句生动而形象地控诉着库尔松勋爵下令在南非大陆上建立集中营的罪行,并且详细列出了证据——基钦纳上校的证词,集中营里难民的口述,当然,还有那最为重要的,从基钦纳上校办公室里偷出的,明确表示集中营是在库尔松勋爵指示下建立的信件。

要介入这个计划,得多早就开始察觉她的布置?

恐怕要在慈善组织前去南非以前,不,甚至更早。

这就是马尔堡公爵底牌吗?这就是假康斯薇露的手段吗?

那一瞬间,玛丽心中冒出了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想法——也许不止是她一个人有着未来的记忆,也许马尔堡公爵,亦或者是假康斯薇露,也有着某种未知的能力。公爵昨日那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谎言,相信了这世界上真的有能预知未来的吉普赛人,或许是因为他身边就有一个——甚至更糟,他本人便是一个。

但她随即抹去了这不切实际的考虑。

若是马尔堡公爵真有预知的能力,又怎会险些被路易莎在雪山杀死?又怎会让自己身中一枪?更重要的,他又怎会让自己的妻子与堂弟去那黑牢中受苦,他们的确逃出来了没错,但苦难的印记会一辈子跟随着他们。任谁能预见这一点,都不会让它成为现实。

敲门声又响起了。玛丽恨不得能大喊一声“滚开”。

但她还是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打开了房门。

“什么事?”她一副肃穆威严的模样,看着站在门外的女仆。

“是警长,夫人。”女仆的声音打着抖,像寒风下的树枝一样剧烈地来回摆动,任何从外面传来的突然拔高的喊声都能让她剧烈一震,这孩子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世面。“他的手下快要控制不住门外抗议人群的暴|动了——已经有许多玻璃被打破,还有人扔了一包马粪进来,谁都不敢去——他建议您赶紧撤离这儿,趁着后门还没有被包围的时候。”

是的,这也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果。

玛丽几乎站也站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跪倒在地,这个想法如同铁锤,挥舞着砸向她的全身。

她贿赂了暴徒,跟在她知道会因为愤怒而聚集在门外抗议的人群中,煽动气氛,鼓吹暴力,带头骚动,破坏秩序——“如果必须的话,”她那时悄悄对为她代办此事的中间人耳语,“就连房子也可以一并烧掉。”

如果要给教训,就该给个大的,彻底让对方跪下。

的确有人跪下了,但那不是马尔堡公爵。

的确有人后悔了,可那也不是马尔堡公爵。

“我知道了。”她仍然强装镇定,抓着门框的手指节泛着暴起的白筋,“但我怎能这样出门呢?你拿几件勋爵阁下的衣服来,我好乔装成男人的模样出去。”

女仆慌不迭地去了。

玛丽又将她唤回来。

“让人传个口信给勋爵阁下,告诉他我会在酒店与他汇合——”

她顿住了,因为看见了女仆脸上突然显出的难色,“怎么了?”

“一大半的男仆都已经被吓跑了,夫人,只有管家,女管家,还有马车夫在楼下等着您——”

玛丽强行按捺下了想要高喊一声“那就派个女仆去!”的**,转而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还需要这么一个贴身女仆照料,不能连对方也一并失去。“那就算了,”她柔声说,“就帮我更衣吧。”

她再度关上了门,好似关上了通往现实世界的一道入口。她跌坐在床上,只希望那能是个无底的兔子洞,好让她能掉落进一个想象的仙境之中,逃离开这已经无路可走的困境。

如若我现在自杀,上帝会允许我重来一次吗?

还是说,我只会为了弥补如今的错误,而在新的一生犯下更多的错误?

艾琳在她的肚子里不安地扭动了起来,似乎能感受到母亲的想法。玛丽抚上肚子,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同时不禁苦笑起来——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艾琳,又怎能还去思考自杀的事情?无论形势有多么糟糕,至少艾琳是安全的,至少她还没有陷入上一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孩子时的绝望,她总能再想出解决的办法的。

女仆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的是乔治平日的便服。略微宽松的衬衣与外套刚好能遮住她隆起的小腹,过长的裤腿被收入了马靴之中,长长的棕发则被绑起,藏进了宽檐帽中。女仆领着她从仆从专用的楼梯走下,穿过厨房,后院便近在眼前。

她的管家与女管家都站在马车旁边,焦急地等待着她,见到玛丽从厨房中走出,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您快上来吧。”马车夫阴沉着脸招呼道,“再不走,一会可就走不掉了。”

玛丽伸出手,管家扶住了她,就在准备抬腿时,清脆的马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马车夫从木板上站起身,手挡在眼睛上,眉头皱成一团,打量着远方。几秒后,他的表情就松弛了下来,“是我们的马车,夫人!是我们的马车!勋爵阁下来了!是勋爵阁下!”

玛丽松开了管家的手,迫不及待向后院奔去,同时还不忘强迫双眼中盈满泪水。她要让乔治看到她有多么受惊,有多么恐慌,有多么的害怕,如果必要的话,假装腹部疼痛,也不是不行。这样,他即便有天大的雷霆怒气,看在孩子,看在自己的这副模样上,也不好立刻爆发出来。只要给她几分钟的时间,玛丽确信自己的解释就能让事情稍稍好转一些——

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车窗上映着她美丽消瘦,疲倦不堪,惶恐又带着泪花的面庞。

但她没有看到愤怒,甚至没有冲动,没有痛苦,没有压抑,没有破裂,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

她只在车窗后的那张脸上看到了冷漠。

乔治正与她对视着,但他的神色绝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妻子,更不像是看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玛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处,有某个细小的声音正在她脑海某个角落里督促她说点什么,甚至是拉开车门,但她做不到,动不了,如同木桩般被钉在尘土飞扬的地上,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是怎么从头顶涌向脚底,再从脚底悄悄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