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Alvin·Consuelo·(第2/3页)

但他的手指迟疑了,明明只要在一秒之内,他就能迅速抽出刀刃,向下方茂密的树丛里声音发出的地方甩去,哪怕公爵夫人实际上是一个训练有素,身手矫健的间谍,怕也是难以逃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可他却发觉自己无法这么去做。

倘若这是来自于穆勒少校的命令,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但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已经不在命令之下了。

尽管从未去过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在欧洲大陆以外的联络处,埃尔文至少也知道一个联络处不该有的模样是什么——空空荡荡,没有电话,没有电报机,没有第二个人驻守在这儿,除了招牌上那朵蓝色矢车菊以外,一切阿贝泰隆第三分部成员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全都被抹灭得干干净净。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因为他知道这个联络部的存在,这个酒馆便被放弃了,阿贝泰隆第三分部不能冒着一个已经上了刺杀名单的间谍知道自己联络部的地址;至于那个杀手,恐怕即便自己没有送上门去,他也会在迟些时候前来开普敦市长的府上刺杀自己。学院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培育出的学员竟然会在私下交换真正的姓名,因此阿贝泰隆第二分部毫无顾虑地给了杀手自己的真名,只是马克西米利安实在是一个太常见的名字,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个假名,因此那年轻人怎么也想不到彼马克西米利安就是此马克西米利安,直到他们对上,而埃尔文从他的身手中认出了他的来历。

学院只是一个试验性的项目,被选进的学员只有他们那一批,人数并不太多,一毕业便被阿贝泰隆三个分部瓜分干净了。第一分部的工作是破坏,譬如在国外阻挠竞选,挑起动乱等,都是属于第一分部的工作;第二分部的工作则是暗杀,而唯有那些在校成绩异常出色的学员才能被分配去人数最少,最精英的第三分部,作为情报采集人员被分派到不同的国家。在前往英国以前,埃尔文一直在俄国活动,法俄将要联盟的情报,就是由他收集到的。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阿贝泰隆方面要派出一名杀手铲除自己。

而他下定决心要知道原因。

24小时后,恐怕阿贝泰隆方面就该发现自己派出的杀手没有回报,从而推断出杀手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在那之前,他就必须销声匿迹地离开开普敦,如果必要的话,放弃埃尔文·布莱克这个身份也也无妨,开普敦的联络处也许被放弃了,但是他知道阿贝泰隆第三分部在其他的南非城市中还设有联络部,除非帝国愿意为了他这么一个弃子将自己的情报网从整个南非殖民地全部撤走,否则的话,他迟早都能找到一个还在运作的联络部,并借此联系上穆勒少校。

但在那之前,他是谁?他又为了谁而杀人呢?

“对不起,布莱克先生,我本不打算惊扰你的——只是那马赛克砖——Anyway,我只是想要——没什么,我只是真的很抱歉,布莱克先生,我能看得出你今晚的心情十分低落,我这就准备离开——”

带着一点不必要的惊慌,一连串的道歉从公爵夫人的口中迅速蹦了出来,仿佛她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般。埃尔文那身经百训的耳朵能听得出她是真心的,不仅仅是真情实意地为打扰了自己而感到抱歉,甚至就连那她语气中透出那深深的关切与慰意,也是真诚的,她甚至没有隐瞒听到了自己念诵的事实。

可她为什么要关心自己呢,就连帝国都在眨眼间就毫无缘由地放弃了自己。

埃尔文自嘲地想着,但还是拿出了表面的礼貌。

“谢谢你的关心,公爵夫人,只是您不必为了我而离开。今晚的月色与花园俱都如此美丽,该由您这样懂得欣赏美景的夫人留下享受才是,我才是那个不便打扰您雅兴的粗人。”

尽管看不到树丛下的公爵夫人,埃尔文却在刹那间感到一双眼睛自那些微微颤动的树叶后转了过来,温柔地直视着自己。

“你知道吗,布莱克先生,有些哲学家认为,与朋友分担忧伤,是一个能减轻自身悲痛的好主意。而我认为,无论是谁,都不该带着那样深重的哀伤独自走入夜中,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月色与花园俱美的晚上。”

埃尔文的手指仍然拂在那匕首的轮廓上,“您不该如此关心他人,公爵夫人。”他僵硬地说道,“那有时会为您招致不必要的伤害。”

“Well,当我们第一次在那铁管旁相遇的时候,你就告诉了我吸烟是个坏习惯,尽管你给出的理由十分荒谬,但我仍然把那当做是你对我的关心来看,布莱克先生,就像朋友会对彼此做的那样,而我如今也不过是在投桃报李罢了。”

埃尔文按在匕首上的手指禁不住一动,险些又想向大衣口袋中伸去。

“但我们并不是朋友,公爵夫人,我只不过是您聘请来报告南非外交团进度的一个平凡无奇的记者罢了。”

他平淡的声音陈述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布莱克先生,”他仍然能感到那双眼睛的视线,柔和地在他脸上扫动着,“那么为何你告诉我那个你珍惜已久的,南半球的故事呢?”

也许是因为,在那一刻,他发觉了高贵的马尔堡公爵夫人,实际上就跟一个无家可归,无国可忠的间谍一般孤独罢了。

那是他听过的唯一一个,带着那么一点儿慰籍色彩的童话故事,于是他说了出口,也不知是想安慰自己,比起其他学院中那些早就被家庭与童年抛弃的同伴们,他还有一个并不在乎自己存在的母亲;还是为了宽慰那如同笼中鸟般的公爵夫人。

“我不知道,夫人。”

“那好吧,布莱克先生。”似乎终于听出了他明显的拒绝之意,公爵夫人低声回答道,他几乎都能透过昏昏的阴影看见那双眼睛落寂地转了回去,“我该回去了。”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埃尔文发觉自己正这么思考着。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活在无爱婚姻中的女人,为着自己在那次铁管边上的会面流露出的一点温情感激不已,希望能在自己身上找到那么一点生活的意义,哪怕是几句索然无味的对白。这种行为,与自己正要做的傻事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不也为着国王陛下曾经转述给自己的几句赞扬,为着一个他从7岁起就被教导要热爱,却从来没热爱过他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即便是遭到了无情的抹杀,即便可能再也看不到蓝色矢车菊绽放在柏林的景色,他不也仍然希望能找到一个理由,而不是选择立刻逃跑,在天涯海角重新开始作为马克西米利安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