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Isabella·(第2/3页)

“我只是想去拜访爱德华一趟,亲口告诉他公爵阁下已经决定了让他回来继续担任布伦海姆宫的管家——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能让哈里斯与摩根在小书房等候我一会吗?”

“当然可以,公爵夫人。”安娜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伊莎贝拉,语气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讶异,“不过,我没想到公爵阁下这么快就改变了他的主意,大家都以为爱德华先生恐怕再也不会回到布伦海姆宫了呢。”

“事实上,我也很惊讶。”伊莎贝拉轻声说了一句。

昨晚,在那顿既称得上是鼓舞人心,又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晚饭后,伊莎贝拉没有歇息地立刻又与第二天一大早便要赶回伦敦的博克小姐展开了一轮新的讨论,她们主要确定了后者该如何撰写这三次庭审的文章,该如何在艾格斯·米勒已经认罪了的前提下批判这几场庭审,当然,免不了又加上了一段详细描述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是如何在庭审中力挽狂澜的表现,今晚过后,将会有更多的人得知这个虚构的人物的存在——鉴于伊莎贝拉现在已经对她的这个另一重身份有了更多的设想,那么便更要注重博克小姐会如何在她的报告中诠释这个角色,好为将来伊莎贝拉能够实现她的计划而做出铺垫。

随后,伊莎贝拉又简单地向她阐述了一下康斯薇露即将提交给她的那篇文章——内容是关于束腰与男权社会之间的联系,那原本不是康斯薇露要写的内容,但是,很显然,艾格斯·米勒案件的结果改变了她的想法。

当这段谈话告一段落时,已经是深夜了,疲倦的伊莎贝拉带着一本康斯薇露指定想看的新画册回到了卧室之中,打算上床休息,结束着漫长而又痛苦的一天。但不知怎么地,在房间里徘徊了好一会以后,她没有选择拉铃召唤安娜前来为自己更衣,而是敲响了胳膊更衣室的门。

我想确保他没事。她在心中对康斯薇露说着,却又更像是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遮掩自己不知为何想要去见见在庭审后就表现得异常低落的公爵的心情。幸好,康斯薇露并没有说什么来戳破她,已经坐在窗台上欣赏着画册的她只是摆了摆手,除此以外便没有其他的表示了。

更衣室中一片漆黑,这是伊莎贝拉没有想到的,她还以为公爵不会这么快就去歇息,就在她准备悄悄关上门离去的时候,却听见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呼唤:

“康斯薇露?”

“是我。”

伊莎贝拉低声应了一声,倒是有些惊讶公爵此刻对于自己的称呼。借着一丝从主卧室中透出的微弱光芒,她看见仍然穿着晚餐时的那套白领结西装的公爵躺在铺的整整齐齐的床上,不像是要入睡的模样。

“你怎么还没更衣?”她禁不住询问着。

“因为我想要思考一些事情,却又不想让自己睡着。”黑暗中,她听见对方如此轻声地回答着。

伊莎贝拉不想站在门口这里与公爵说话,然而,走过去坐在床边似乎又太过于直接与亲密,于是,她最终选择了坐在地上,倚靠着床铺,侧着头与公爵那双在昏暗中闪着幽光的,恍若是正在栖息的老虎一般的双眼对视着。

“你醉了吗,公爵大人?”

“不,我没有,公爵夫人。如果非要说的话,酒只是让我更加清醒地去思考我所思索的事物。”

“那么,你都思考了一些什么呢?”

“许多,有些是关于你的,有些是关于爱德华的,有些是关于我自己的。”

“那么,你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然而,公爵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一连持续了几十秒,才再次被他嘶哑的声音打破。

“我想,在结婚前,或者在结婚后,你多多少少都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我是一个多么虔诚的教徒,对吗?”

“是的,但是——”

“但是那不是我的选择,公爵夫人,”伊莎贝拉似乎看见公爵露出一个苦笑,又或许那只是他声音中那难以掩盖的深深苦涩所带给她的错觉,“我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看似十分虔诚,看似以上帝为一切宗旨的教徒,只是为了让我的母亲快乐,只是为了获取她的注意力——你瞧,公爵夫人,我有一个不幸因病去世的妹妹,这种悲剧几乎每天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上演着,就连伟大高贵如我们的女王陛下也不得不面对孩子早逝的痛苦,但是我的母亲没能经受住这个打击,因此,她将自己的精神都寄托在了信仰上——”

尽管,在此之前,伊莎贝拉已经从温斯顿的口中得知了公爵妹妹的存在,此刻听见他亲口讲述这个故事,才更让她明白这个悲剧对公爵和他的家人的影响究竟有多么深重。公爵在这句话之后停顿了许久,久到伊莎贝拉都以为自己所看见的微光或许只是床帏的金线秀边的反光,而公爵早就已经沉沉睡去,一切对话不过都是她此刻依靠在床边嗅闻着公爵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古龙水味而幻想出来的。就在她开始感到腿脚有些酸麻,想要更换一个姿势时,公爵突然开口了。

“那么,回答你的问题,公爵夫人,我的确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方式,除了我的母亲以外的方式,去实践自己的信仰。就像你告诉我的那般。因此,我决定那么去做。所以,我想我会原谅爱德华。当然,原谅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因为他实际上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我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词语了。”

这两段话之间看似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连接,而公爵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听上去也毫无半分欣喜,语调似乎更适合拿来宣布某个亲戚令人感到悲伤的死讯,而不是宣布自己想要与老管家和解这样一个好消息。然而,如果说1895年的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完全地理解他此刻所感受到的巨大的矛盾与痛苦的话,能够明白他在沉默与沉默之间略去不提的那些剧烈的心理挣扎的话,那便非伊莎贝拉莫属了。

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观念与价值观之间的碰撞,那就是她的丈夫在这场悲剧中看到的事物。

而他最终选择了自己这一边,就像自己选择了适应1895年的世界,而让一部分的伊莎贝拉——那个会在宴会上大谈离婚无罪,会无所顾忌地指责他人对殖民地看法,行为举止还停留在未来的伊莎贝拉——死去一般,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她的丈夫,也做出了同样的行为,他选择了接受来自2018年的世界的思想,于是一部分的马尔堡公爵——那个虔诚的,笃信上帝的,困在母亲的记忆与教导中的,认为同性相恋是罪过的马尔堡公爵——也随着这一举动而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