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室(第2/3页)

一个夏日的傍晚,在帕克太太的房客们就这样坐着的当儿,丽森小姐抬眼仰望着苍穹,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她高兴地说:“唷,那不是比利·杰克逊吗!我在这里竟然也能看到它。”

大家都抬头去看,有的看着摩天大楼的窗户,有的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一架由一个叫杰克逊的人驾驶的飞船。

“就是那颗星,”丽森小姐向天空伸出她纤细的手指,跟人们解释着,“不是那颗一闪一闪的大星星,是它旁边的那颗发着蓝光的星。每天晚上,我都能从我屋里的天窗看到它。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比利·杰克逊。”

“哟,是真的吗?”朗纳克小姐说,“我以前真不知道你还是一个天文学家呢,丽森小姐。”

“噢,是的,”看着那颗小星星的丽森小姐说,“我就像那些天文学家一样,知道火星人明年秋天会流行什么样款式的衣服。”

“哟,是真的吗,”朗纳克小姐说,“你所指的那颗星是仙后星座里的伽玛星。它的亮度和二等星差不多,它的子午线程是——”

“哦,”那位非常年轻的埃文斯先生说,“我觉得叫比利·杰克逊这个名字要好听得多。”

“我同意,”胡佛先生喘着粗气,反对着朗纳克小姐,“我认为丽森小姐像以前那些年长的占星者们一样,有给星星起名字的权利。”

“哟,真是这样吗?”朗纳克小姐说。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是颗流星,”多恩小姐说,“星期天我在康奈岛的游乐场里打枪,打了十枪,九枪打中了鸭子,一枪打中了兔子。”

“从这里看它,不是那么清楚,”丽森小姐说,“你们应该在我的屋子里看。你们知道,从井底下甚至是白天也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到了晚上,我的房间就像是煤矿的一个竖井,从那里望出去,比利·杰克逊就像是黑夜女神扣在她睡衣上的一个钻石别针。”

之后有一段时间,丽森小姐不再把多得吓人的材料拿回家来打了。她早晨出门以后,不是去工作,而是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上门去找活,可是各家的办事员们都是傲慢地传达着他们老板的旨意,他们冷冰冰的拒绝叫她的心都快要凉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

有一天傍晚,丽森小姐筋疲力尽地爬上帕克太太家的台阶。她平时从饭店吃过晚饭回来,也就是这个时间。可是今天她却是饿着肚子的。

丽森小姐刚进到门廊,就被胡佛先生撞上了。胡佛先生抓住这个机会,请求丽森小姐嫁给他,他肥胖的身躯像一座快要发生雪崩的雪山,向她压了过来。丽森小姐躲了一下,碰到了楼梯的栏杆上。胡佛先生想要抓住她的手,她抬起手,有气无力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她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上挪。她经过了斯基德先生的门前,斯基德先生正在用红笔修改着他那部(没有被接受的)喜剧作品中为剧中女主角梅特尔·德洛姆(也就是丽森小姐)写的舞台说明:“女主角应该是从舞台左角旋转到伯爵身边”。最后,她终于爬上了铺着地毯的梯子,打开了天窗室的门。

丽森小姐没有力气去点灯,也没有力气脱掉衣服。她一下子倒在了铁床上,她瘦弱的身体几乎不能给这张破旧的弹簧床上弄出压痕。在这间像地狱一般阴森的天窗室里,她慢慢地抬起滞重的眼帘,微微地笑了。

因为比利·杰克逊正透过天窗,把它安详、明亮和恒久不变的光儿洒在她的身上。她好像已经远离了人世。她跌入到一个无底的黑暗的深渊,唯有她怀着遐想命名的这颗星四周聚起的晕光,徒劳地陪伴着她。看来,朗纳克小姐是对的:这颗星就是仙后星座的伽玛星,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比利·杰克逊。然而,她还是不能把它当作伽玛星。

躺在床上,她曾试着两次抬起她的手臂。在第三次,她终于把两根又细又瘦的指头放到了唇上,在黑暗的小屋里冲着比利·杰克逊送去一个飞吻。随后,她的胳膊无力地落了下来。

“再见了,比利,”她用微弱的声音呢喃着,“你远在几百万英里之外,你甚至不会向我眨一下眼睛。可是,当我在这里只有黑暗相伴的时候,你总是待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给我以慰藉,难道不是吗?……几百万英里……再见了,比利·杰克逊。”

克拉拉,那个黑人女孩,在第二天早晨十点钟的时候,发现天窗室的门仍然紧闭着,她叫来人一起撞开了房门。大家用生醋熏,给她闻烧焦了的羽毛,拍打她的手腕,都不能叫她苏醒过来。于是,有人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很快,救护车就鸣着响笛驶来,倒到了门前,一位穿着亚麻布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车上跳下来,快步登上台阶,他动作敏捷,自信的表情既严肃又不乏温柔。

“四十九号叫的救护车,”医生简短地说,“是谁病了?”

“哦,是个姑娘,医生,”帕克太太没有好气地说,好像因这件事给她家里带来的麻烦,才是更大的麻烦,“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我们谁也不能把她弄醒。她叫埃尔西小姐——噢,对了,埃尔西·丽森小姐。在我的家里,还从来没有过——”

“在哪个房间?”这个年轻的大夫吼了起来,帕克太太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医生有这么大的火气。

“天窗室。它在——”

急救医生显然熟悉天窗室的位置。他一步四个台阶地冲了上去。帕克太太只是缓缓地跟在后面,她要保持她的尊严。

帕克太太刚上到第一个楼梯口,就碰上大夫抱着丽森小姐下来。大夫停了一下,跟她说了些什么,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却像他手中的解剖刀一样的犀利。帕克太太的身体渐渐地瑟缩了回去,就像是展展地挂着的衣服从钉子上滑落下来。从那以后,在她的心里就有了解不开的疙瘩。好奇的房客们有时候会问她,医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不要再提了,”帕克太太会这样回答,“如果听了他的那番话,我就能得到宽恕,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医生抱着病人大步流星地穿过好奇、来看热闹的人群。在他经过时,人们都感到了些许的羞愧,不由得向后退着,因为医生脸上的表情,像是抱着他已逝的亲人。

人们注意到,他并没有把病人放在车上早已准备好的担架上。他只是跟司机说了句:“快点开车,威尔逊。”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它像是个故事吗?在第二天早晨的报纸上,我看到了一则新闻,它的最后一句话也许能帮助你(正如它帮助了我一样)理出这些事件的内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