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而不实(第2/3页)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钱德勒很坦率地说,“这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托尔斯·钱德勒先生。在我们俩一起愉快地吃过这顿晚饭后,我们就道别。或是让我安全地把你送回家,我完全听凭你的意愿。”

“可是——噢!”姑娘在扫了一眼钱德勒的笔挺的衣服后说,“我就穿着这件旧衣衫,戴着这顶旧帽子去吗?”

“你完全没有必要介意,”钱德勒很爽直地说,“我敢说,你现在的样子会比我们将要在酒店里见到的那些穿着锦衣靓饰的女人更加迷人。”

“我的脚踝还在痛,”姑娘在试着一拐一拐地走了一两步以后,承认道,“我想,我将接受你的邀请,钱德勒先生。你可以叫我——玛丽安小姐。”

“那么,我们就一起走吧,玛丽安小姐,”年轻的建筑师兴奋而又不失礼貌地说,“我们无须走很远的路。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店。你倚着我的肩膀——这样——慢慢地走。一个人吃饭很孤单的。我现在都有点儿高兴,你踩在冰上给滑倒了。”

两人在一张摆设齐全的餐桌旁坐了下来,有一个动作麻利的侍者在附近殷勤地伺候着。此时的钱德勒又开始体味到,他每一次晚上出来所带给他的那份真正的快乐了。

这家饭店不像沿着百老汇大道再往前走一点儿的那一家排场和豪华(他一向是喜欢去后面这一家的),不过,也非常地不错了。每个餐桌前坐着的都是看似财运亨通、前程似锦的人们,而且还有一个很棒的交响乐队,弹奏着轻柔美妙的音乐,让人们的谈话变得更有情趣,它的烹调技术和服务也是无可挑剔的。他的同伴尽管穿戴得并不讲究,可她优雅的风度还是为她的脸蛋和身段的那种自然的美,增色不少。可以肯定地说,在她看着钱德勒充满活力可又很从容的神态举止,看着他富于激情和率真的蓝色眸子时,在她妩媚的面庞上确也流露出一种近似爱慕的神情。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曼哈顿的疯狂,喋喋不休的毛病,吹牛夸口的陋习,还有在我们这儿盛行的装模作样,都附到了托尔斯·钱德勒的身上。他现在是在百老汇,被它浮世的繁华和排场裹挟着,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在这出喜剧的舞台上,他要扮演一个晚上的公子哥儿,一个拥有万贯财产、趣味高雅的上等人。他已经穿上了这一角色的服装,他所有的好心的天使们都不能阻止他表演下去。

于是,他向玛丽安小姐津津乐道起骑马、狩猎、俱乐部、茶会、高尔夫球、交谊舞、国外旅游等,同时还隐隐约约地提到了停泊在拉奇蒙特港的游艇。他发现他的这一漫无边际的谈话,深深地打动了她,因此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暗示巨额财产的话,顺口又提到几个无产者听了就会头痛的名字。这是钱德勒先生短暂而又难得的一天,他要充分地利用好它,从它这里榨取出最大的价值。可是,有一两次,他还是看到,这位姑娘的纯真从他的自我中心主义与其周围物体之间形成的迷雾中间,闪烁出来。

“你谈到的这种生活方式,”姑娘说,“听起来没有一点儿意义和价值。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工作去做吗?”

“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钱德勒激动地喊——

“工作!且想一想,每天都要穿戴起来,到大饭店去吃晚餐,一个下午就要走访五六家——每个街角都有警察注意着你,只要你的汽车开得比驴车快了一点,警察就会扑上来,把你带到警察局去。我们这种有闲阶级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劳动者了。”

晚饭吃完了,钱德勒也慷慨地给足了那位侍者小费,两人走出了饭店,来到了他们刚才碰见的那个拐角。玛丽安小姐现在已经能走路了,她拐了的那只脚走路时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

“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姑娘真诚地说,“我现在必须马上赶回家去了。这顿晚餐很丰盛,我很喜欢,钱德勒先生。”

钱德勒一脸热情的笑容,一边跟她握手道别,一边说着他在俱乐部里还有一场桥牌要打。有一会儿,他注视着她急速地向东走去的背影,然后雇了一辆马车,慢腾腾地往家去。

在他冷冰冰的卧室里,钱德勒将他的晚礼服叠好放了起来,等过了六十九天后再穿。临了,他陷入沉思之中。

“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他自言自语道,“我敢说,即使她非得靠打工为生,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要是我不那样胡吹乱扯,而是把真话告诉她,也许我们俩能——可是,去它的吧!为了与我所穿的衣服相称,我非得那么说不可。”

在曼哈顿部落的小屋子里出生和成长起来的这位勇士这般自语道。

这位姑娘在跟请她吃饭的人分手之后,就匆匆地穿过市区,来到一座漂亮、宁静的宅邸前。这座房子跟东区之间隔着两个广场,它迎面对着的是财神和财神们经常出没的第五大道。她疾速地走了进去,上到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在那里,一位穿着素雅便服的漂亮年轻女子正向窗外焦急地张望着。

“噢,你这个疯丫头!”看见姑娘进来,那个年龄稍长一点的神情激动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规矩一点儿呢,别这样子叫我们担惊受怕?你穿着那件又破又旧的衣服,戴着玛丽的帽子出去,已经有两个小时了。妈妈急坏了,她叫露易丝坐着汽车去找你了。你真是个鲁莽淘气的丫头。”

那个年龄较长的女孩按响了门铃,很快进来一位侍女。

“玛丽,告诉太太,玛丽安小姐已经回来了。”

“别说我的不是了,姐姐。我只不过是去了西奥夫人的店里,告诉她不要用粉红色的嵌饰,改用紫红色的。我的那件旧衣服和玛丽的帽子搭配在一起,掩饰的效果很好。我敢肯定,人们都以为我是个售货员呢。”

“我们晚饭都吃过了,亲爱的。你在外面逗留了这么久。”

“我知道我在外面时间不短了。我在便道上滑到了,扭伤了脚踝。我走不了路,拐着进到一家临近的饭店,在那里坐着,一直等到我的脚好了点儿。所以我回来晚了。”

两个姑娘在窗前坐着,望着外面的灯火和马路上疾驰的车辆。年轻的那一个把头依偎在了姐姐的怀里。

“我们将来都是要结婚的,”玛丽安不无遐想地说——

“我们两个人。我们这样富有,社会上的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叫大家失望。你想知道我可能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人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