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5(第5/6页)

“因达尔去了美国,到了纽约。出于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他住进了一家昂贵的旅馆。他见到了他的美国伙伴,这些人都不错。不过这些人想把他引向的方向让他很不快。他觉得这些人想把他引向一些小的事情,他装作没有注意到。我不知道因达尔想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不对,我知道。他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想继续维持原来的样子。他把这看成是自己应得的待遇。他在纽约花钱大手大脚,钱很快就要花光了。终于有一天,他硬着头皮去找便宜一点儿的旅馆。他心里根本就不想找,因为这等于承认自己就快完蛋了。这些便宜的旅馆让他感到害怕。他说,在纽约,跌就跌得很快。

“他曾经和一个人关系很密切。他很早就在伦敦遇到此人,两人后来成了朋友。但一开始,情况不是这样:他觉得这人很傻,对这人没有好脸色。说起这个,因达尔总是觉得很难堪,因为他第一次在伦敦遇到麻烦的时候,正是此人拉了他一把。他让因达尔恢复了自信,让他以积极的心态看待非洲和自己。也是他发掘出了因达尔的好点子。因达尔后来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人,他把这人摆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达尔在纽约经常和他见面,一起吃饭、喝酒,或者在办公室开会。不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每次都是回到旅馆房间,然后继续等。因达尔的心情越来越差。有一次,这人邀请因达尔晚上到他家里吃饭。这人家里很豪华。因达尔在楼下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乘坐电梯上去。开电梯的人一直等着,看着,直到房间门打开,因达尔被叫进去。一进去,因达尔就大惊失色。

“他原来把这人摆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把他当朋友,他对这人无话不说。现在他才发现,这人富可敌国。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豪华的房子。你和我可能会觉得蛮有意思,我是说钱。但因达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到了那里,看到金碧辉煌的屋子,看到那些昂贵的物件和画作,他如梦方醒。他对这人无话不说,他和这人说过所有令他焦虑的小事,而这人几乎从未跟他说过这些。这人不知比他神圣多少倍,因达尔哪里受得了。他觉得自己受骗了,受到了愚弄。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通过这人来验证;他从这人身上寻求精神支持。他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同类。突然间,他发觉自己被人狠狠地耍了。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被人以最恶劣的方式利用。他失去了这么多,耗费了这么多热情。所有那些建设性的想法!非洲!这人的豪宅里,晚宴上,哪里有半点非洲的痕迹?没有危险,没有损失。他的私人生活,他和朋友们在一起的生活,原来和外面呈现出来的竟是判若天壤!我不知道因达尔原本希望得到什么。

“饭桌上,因达尔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到一个年轻女人身上。这女人嫁给了一位老记者,这老记者过去写过书,赚过不少钱。因达尔对这个女人满腔仇恨。她为什么嫁给那老人?可笑之处?因为这顿饭显然是为这女人以及和她偷情的人安排的。这两个偷情的人也没有过多掩饰,但那老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是絮絮叨叨地谈论三十年代的法国政治,仍旧把自己当作叙述的中心,一直在说他见过哪些要人,这些要人亲自和他说过哪些话,等等。谁都没在听他说,他也不太在意。

“但这老人仍是一位名人。因达尔对此考虑过很多。他尽力站在老人这一边,摆出更痛恨其他人的样子。然后老人注意到了因达尔,于是开始说起旧时的印度,说他曾在某个著名的土坯屋和甘地见过一面。但你知道,因达尔根本不喜欢甘地和尼赫鲁这些话题。他想自己那天晚上不是来陪老年人聊天的,于是对那老人很不客气,比其他人还要没礼貌得多。

“所以晚饭后,因达尔非常紧张。他想起自己找的那些廉价的旅馆,下电梯的时候心里慌得要死,他以为自己要昏倒了,但出来后就没事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想自己该回家了,该离开了。

“后来他一直是这种状态,动不动就想到回家。他有个梦中故乡。没想着回家的时候,他就做各种各样低贱的工作。他知道自己本可以有更大作为,但他不愿意行动。我想他喜欢听人说他大材小用。我们现在也放弃了。他不想再冒任何风险。他宁可自我牺牲,这想法更稳妥,他喜欢这种表演。我不说了,等你回来自己去看看他吧。”

凯瑞莎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在谈论因达尔的时候,深深地打动了我。回家、离开、别的地方——多少年来,这些念头以各种形式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在非洲的时候,这些念头和我如影相伴。在伦敦,在旅馆的房间,有些夜晚它们让我彻夜难眠。这是自欺欺人。我现在才发现,这些念头表面上能给你以慰藉,实际上是在削弱和摧毁你。

我抓着不放的那种领悟——经验的一体性和痛苦的虚妄——也是同一类型的感觉。我们会陷入这种感觉中,因为它是我们——因达尔和我这样的人——以前那种生活方式的基础。但我曾经排斥过那种生活方式——时机正好。尽管见到售货亭卖香烟的女孩时我会想到那种生活,但它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是在伦敦还是在非洲。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我们都成了外部世界造就的东西;我们都必须生活在如今的世界。因达尔早些年还比较明智:乘坐飞机,践踏过去,如他所言,他践踏了过去。抛弃那些关于过去的念头吧;把那梦幻般的迷失感视作平常吧。

就在这种情绪下,我离开了伦敦和凯瑞莎,准备回到非洲,结束那里的生意,把自己拥有的尽可能变现,然后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傍晚的时候,我到了布鲁塞尔。前往非洲的飞机半夜从布鲁塞尔起飞。我又一次感受到坐飞机旅行的奇妙——伦敦消失了,非洲在前方,布鲁塞尔在脚下。我吃了晚饭,然后去了一个酒吧,有女人的酒吧。让我感到振奋的是关于这个地方的想法,而不是这地方本身。接着发生的事——过了一段时间——短暂,没有意思,但让人安心。它并未削弱我在非洲经历的那些事的价值——那些事不是幻觉,是真实的。但这事打消了我对和凯瑞莎订婚一事的疑虑——我到现在还没有亲过她。

那女人一丝不挂,不慌不忙地站在一面长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粗又肥的大腿,圆鼓鼓的肚子,硕大的乳房。她说:“我开始和一些朋友一起练瑜伽。我们有个老师。你练瑜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