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11(第5/5页)

我觉得三十年代本地的报纸和海岸的报纸没什么两样,我希望雷蒙德能深入报道和社论的背后,了解事情的真相。三十年代首都的种族骚乱——这应该是一个宏大的题材:欧洲咖啡馆和夜总会里充满火药味的谈话,非洲城区的歇斯底里和恐惧。但雷蒙德对这一切没有兴趣。从这篇文章看,他根本没有和任何当事人谈论过,而他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很多当事人还在世。他却对报纸亦步亦趋,似乎想告诉读者,报上所有文章和评论他都看了,他把里面各种微妙的政治因素都准确地分析出来了。他的主题是一个发生在非洲的事件,但照他的写法,可以去写欧洲或者他从来没有去过的任何地方。

我又看了关于传道士和赎救奴隶的那篇文章,发觉里面也都是引述,只不过引述的来源从报纸变成了欧洲传道团的档案。这个主题对我来说并不新鲜:在海岸上学的时候,学校里就教过有关欧洲在我们那个地区的扩张的内容,似乎那不过是阿拉伯人及其奴隶买卖制度的失败导致的。我们觉得这都是英国学校的玩意儿,根本不在乎。我们觉得历史是不复存在的死东西,是祖父那一辈人的事情,我们不愿意多管。即便如此,在我们这样的生意人家里,大家还是会传述一些模糊得听上去不像是真的的故事,说奴隶在被押送到围场的路上,被欧洲传教士低价买走。故事说来说去总会回到同一个主题,那就是这些非洲人被欧洲人买下后,一个个吓破了胆——他们以为欧洲人买下他们是打算吃掉的。

直到看了雷蒙德的文章,我才知道这项事业是如此宏伟和严肃。雷蒙德列出了所有自由村的名字。然后,他从存档的书信和报告中引用了许多记录,力图确定每个自由村消失的时间。他没有给出原因,也没有去寻找原因,他的工作仅限于引述传教士的报告。他似乎从未去过他写到的任何地方,也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其实,只要和像梅迪这样的人谈上五分钟就能了解很多问题。梅迪虽然在海岸长大,但他曾经胆战心惊地穿过大陆上陌生的地区。只要和他谈一谈,就能知道为什么这整个宗教项目既残酷又无知——把几个手无寸铁的人放进一个陌生的环境,无异于送羊入虎口,让这些人面临生人的攻击、绑架,甚至更糟。但是雷蒙德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但他知道这么多,研究了这么多!每一篇文章肯定都要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来写。但他对非洲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认识和感受,不但比不上因达尔、纳扎努丁,连马赫什也不如。他也不像惠斯曼斯神父,后者凭着本能意识到此地的奇特和美妙。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把非洲当作自己的题材。据因达尔透露,雷蒙德长年累月在书房里研究一箱箱的材料。他之所以把非洲当作自己的题材,或许是因为他碰巧到非洲来了,碰巧是个学者,碰巧喜欢和报纸打交道,而这个地方各种新报纸层出不穷。

他原来在首都做老师。刚步入中年,因为机缘巧合,他认识了未来总统的母亲。因为机缘巧合,他建议那孩子去参军。他对那绝望的非洲孩子心怀同情,这份同情可能混杂了他对成功者的一丝嫉恨:雷蒙德也许在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他由此和未来的总统建立了很不寻常的关系,独立革命之后,那孩子当上了总统,把他提拔起来,让他享受到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华。

耶苇特,来自欧洲,没有社会经验,有自己的野心——在她眼中,雷蒙德肯定魅力四射。她是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无独有偶,当初刚一见到她所处的环境,我不也被迷惑住了吗?确实,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有雷蒙德这个共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