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虞重锐把我抱到榻上躺着,邓子射和凤鸢也闻声赶了过来。邓子射扒着我的脸看了两眼,吩咐凤鸢:“后面院里有一口水井,井底水凉,你去打一桶过来。”

凤鸢应声去打水,不一会儿提水回来,拿手巾在凉水里浸透,敷在我额头和脖子里。邓子射让我靠着隐囊斜躺,又在我鼻梁附近扎了几针,拿一种香料似的膏药点着了放在我鼻子底下熏,过了好一会儿血流才渐渐变小了。

我看他们在房间里忙前忙后,只能干躺着仰头木然望着屋顶。

这种时候……我居然流鼻血了。

真是自己都好想嘲笑自己啊。

邓子射拿细绢卷成两小团塞在我鼻孔里,血终于不往外流了。凤鸢在旁边看得噗嗤一笑:「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原来是这模样!笑死人了!」

是不是老天爷也觉得我今天不该来找虞重锐,故意罚我出丑的?

邓子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榻边衣带系歪的虞重锐,忍着笑问:“你们俩这是……怎么搞的?”

虞重锐衣襟上也染了几抹血迹,方才邓子射和凤鸢一通忙碌,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我没动。

“她不小心撞了一下鼻子,就流血了。”

“是吗?”邓子射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理由,笑得意味深长,“血溶不凝,不仅外伤危险,内出血也比一般人易发,确实有这个隐患。若是磕着碰着,瘀伤也会更严重。平日里少吃燥热上火的东西,枣核坚壳之类切忌吞食下腹。还有,保持心态平和,不要太激动。”

「见面才多一会儿,至于这么激动吗?」凤鸢偷偷觑着虞重锐,「少爷衣服都系岔了,是我们进来之前着急系上的吧?他们已经进展到脱衣服这一步了?动作真快呀!瞧瞧,胸口还露那么一大块!哎哟不行,光看这点我好像也要流鼻血了,要是全脱光……难怪小妖精扛不住!」

你在想什么呀!我没看到他脱光!真的是撞了鼻子才流血的!

凤鸢的眼珠子跟黏在虞重锐胸口似的,一眨也不眨。他那么露着……凉不凉啊?就不能把衣服穿穿好吗?

再看……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捂起来!

邓子射忽然站起身,走到凤鸢身边。凤鸢的视线被他挡住了,抬起头怨念地瞪他。

邓子射拉着脸垂眼看她:“杵这儿干嘛?还不走?”

他回身想拍虞重锐的肩膀,手举到半空又缩回去:“你也小心,悠着点儿。”然后拉起凤鸢把她硬拽出去,凤鸢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回头张望。

不怪凤鸢一直看虞重锐,他这模样……实在太乍眼了,我尽力想把视线挪到别处去,但即使眼角余光瞄到一点,也无法平心静气地视而不见。

我盯着他衣襟下摆说:“血都弄到你衣服上了,要不你换一件吧……”

他仍旧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说:“无妨,稍后再换。”

稍后……是什么时候?等我走了之后吗?邓子射和凤鸢都出去了,他还站在离我一丈多远的地方没有动,姿态疏离,这是逐客的意思吗?

本来我也只想来见他一面,现在见也见过了,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把额头上搭着的手巾拿下来,稍稍支起身,虞重锐上前按住我说:“别动,我来。”

凤鸢打来的那桶井水就在榻前地下,他却取下两块手巾,回到窗前铜盆里浸凉了,慢吞吞地绞干,再回来搭在我颈间,另一块替我缓缓擦拭脸上血迹污痕。

擦到左边脸颊时,我觉得有点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凑近来细看,指尖从我腮边滑过。“你的脸怎么了?”

烛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却能将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轻轻扣在我下颌上,同样的动作,陛下做出来只让我觉得屈辱,换了他却温柔旖旎,怦然心跳。

可惜我鼻孔里还塞着两团布,我心里想得再旖旎,他看到的却还是我滑稽可笑的模样,真叫人懊恼。

他的声音有些沉郁:“谁打的你?”

被祖父掌掴留下的指痕,昨日用脂粉盖住了,今早发现不但没消,还变成了青紫色。邓子射说磕碰容易留下瘀痕,大概也得好几天才能好。

他又问:“是贺少保吗?”

我偏过头去说:“已经不疼了……”

“他为什么打你?”虞重锐追问道,“你赶到这里来找我,是不是家里又出事了?”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低头看着他胸前那片系歪的衣襟,心中一动,贴上去抱住他说,“我想你了。”

我头一次清醒地离他这么近,这么亲密。他身上的气味很淡,被屋里熏蒸缭绕的烟气药味和血腥气盖住了。他背后衣裳是湿的,身上却很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我怀中,在我心口。

他是我生命里仅存的火与热。

凤鸢说,红拂夜奔、私定终身,我没有未来了,也没有终身可以托付,但是眼下、今天夜里,至少还是在我自己掌中的。

明朝天亮之后,陛下的旨意或许就会来,我能拥有的,也只有今夜这最后几个时辰而已。

一想到刚才凤鸢看他的眼神,想到将来他会娶妻纳妾,那些不知名的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遍他、和他做最亲密的事,我就嫉妒得心口疼。他终究不会是我的,但是我……我可以抢在她们前头。

“我想你,所以就来了。”

虞重锐僵着身子没有动,我听见他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急促,克制而压抑。

我有点失望,但是起码……他没有推开我。

如果……我再得寸进尺、再放肆一点,他也会接受吗?

我仰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巴和唇线,咬咬牙把心一横,闭眼亲了上去。

我轻易就把他推倒在榻上。他的衣裳被我扯得更歪了,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嘴唇贴着他。我好像忽然就福至心灵领悟到了,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但是下一瞬间,他就把我探进他衣服里的手拽了出来,翻身压制住我。他力气真大,我的手腕被他扣住压在床板上,像铁锁钳住似的痛,丝毫动弹不得。

他还咬我,唇上的旧伤口好像又破了,我尝到了血气。

血腥味终于让他停住,让错些许,但身子依然被制,手上也没有松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盯着我看,但我……我实在没有勇气睁眼面对他了。

过了许久,也可能只是片刻须臾,他松了扣在我腕间的钳制。有潮湿的布巾轻轻落在我唇上,按压拭去血迹,接着涂上一层清凉微苦的药膏。

那是邓子射的独门伤药,我认得它的气味。

“……对不起。”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咫尺之外他半没在阴影里的面容。烛光晦暗,但也足以让我看见,他的眼神里或许有懊悔、有为难、有愧疚,唯独没有绮思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