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3页)

她真是喝糊涂了,我送她的酒明明还在瑞园放着,这是她自己私藏的。

凤鸢拿来两只海碗,开坛直接把酒倒在碗里,捧起来“敦敦敦”地喝掉半碗,长长地哈出一口气:“以前每次我只舍得喝一小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咪。头一次这么放开喝石冻春,真爽快!还有什么难过的事过不去呀!来来来,你也喝!”

我也学她捧起碗“敦敦敦”地喝。石冻春比米酒更辛辣一些,也不甜,但是都比我上回喝的酒好喝多了,我一口气干掉一碗。

凤鸢一碗下去就更迷糊了,坐在地上背靠柱子,舌头也捋不直:“少爷要娶公主了……好事,好事!他那么好的人,只有‘金树枝叶’的公主才配得上他,我才服气……再喝一杯!替他高、高兴!”

我却越喝越清醒,了无醉意。我对她说:“凤鸢,你跟了他那么久,他却一直不愿意娶你,你难道不怨他吗?”

“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这可真是天底下最没有法子的事情。如果这便要生怨,那些长得好看、人品家世好、招好多人喜欢的,岂不是要被人怨死了。”

凤鸢靠在柱子上歇了一会儿,眼神稍稍清明了些,仰头望着屋顶。

“我签的是卖身契,最低贱的那种。五岁家里揭不开锅,爹娘把我卖给人牙子,又转卖给隔壁县小地主家做童养媳。说是小地主,其实也只有十几亩地,自家人都要下地干农活的,他家儿子生下来便是个傻子。正巧娘子来庄子里收蚕丝,看我跑前跑后还算机灵,身世可怜,许了他家好处把我买回去,然后我就见着了少爷……”

她的眼睛忽然迸出光亮来:“以前我哪见过这样的人啊,他那么好看,清雅、高贵、脾气也好得不得了,就像天上的神仙。如果不是娘子买了我,我这辈子就是地主家傻儿子的媳妇;若家中平安无灾,最多也就嫁给左近与我家一样贫苦的农户。而现在我能遇到少爷,能有这么好的人让我喜欢,能一直跟在他身边,我已经觉得是老天给我的恩赐了……少爷不喜欢我,那又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好,我该怨我自己啊,怎么会怨他?而且他除了不想娶我、跟我睡觉生孩子,其他都对我挺好的。”

是啊,虞重锐不喜欢我,又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好、不足以让他喜欢。他除了不想跟我成亲睡觉生孩子,其他也对我很好。

但我还是难过得要命,连石冻春都无法让我好受一些。

凤鸢喝一碗,我喝两碗,一坛倒三碗就没了。喝到第三坛时凤鸢把酒吐了出来:“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要吐了。这么贵的酒,喝下去又吐掉,我会心疼死的。”

“倒都倒了,我帮你喝掉。”我把她剩的半碗也拿过来,一气喝干。酒液入喉,辛辣热流从嗓子一直延伸到胃里。

我喝太多了,有点撑。

“还说一杯倒呢,骗人,分明就是酒缸里泡大的,千杯不醉……”凤鸢扭啊扭钻到桌子底下,抱着桌脚,声音渐渐低下去,“就是想骗我酒喝……”

我也想知道,我明明是一杯倒,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却还痛苦地清醒着。

骗人。

凤鸢醉得不省人事,我一个人赌着气,把最后一坛酒也喝光了,扶着桌角站起身来。

这一下起得过猛,我终于感觉到头晕,酒意上涌,胃里有些犯恶心。

但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从遇见虞重锐的那天起,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只有第一次,我被一杯酒灌醉了,与他在偏僻无人的库房里共处的那两个时辰,我完全不记得了。

反正已经这样了,以后我也没有勇气再待在他身边,不如今天索性说个清楚。

我抹了抹脸,用扎酒坛子的麻绳把四个空坛捆在一起,拎在手中,借着酒后的一腔意气,回书斋去找虞重锐。

虞重锐却不在书斋,整个后院也不见人影。天都黑了,他会去那儿?

我从后院跑出来,遇见粗使丫鬟正端着茶盘从前堂过来,冲她喝问道:“虞重锐人呢!”

喝了酒我嗓门都大了。丫鬟被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郎君正在前院西厢房茶室,嘱咐我们不要去打扰。”

酒的后劲上来,我有点头重脚轻晕乎乎的,反应好像也慢了半拍。

西厢是客舍,他这么晚去那里做什么?难道他为了躲我,不住后院,竟跑到客舍去过夜吗?

我追到前院西厢,茶室门窗紧闭,灯烛昏暗。走到门前正要冲进去,隐约听见虞重锐说:“不必,我自己可以说服她改变主意。”

他在跟谁说话?

脑筋还未转过弯来,我的手已先行一步,一把推开屋门闯了进去:“虞重……”

屋里除了他居然还有一个人,神神秘秘的还套了件斗篷。我骤然闯入,那人听见动静转过头,正与我打了个照面。

邵东亭?他怎么会在这儿?

邵东亭看到我显然也十分惊讶,遮掩也来不及了,低下头对虞重锐道:“下官先行告辞,改日再拜会虞相。”把兜帽往头上一盖,匆匆忙忙走了。

我知道了,他明里巴结讨好我祖父,暗地里又来投向虞重锐,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信他。”

“我自有决断。”虞重锐从蔺席上站起身,向我走近两步,“你喝酒了?”

我把那四个空坛子扔在他面前:“对,这些都是我喝的,我的酒量是不是很好?”

他沉默不语,眉尖微微蹙起。

我盯着他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依旧沉默,还把视线转开了。

我真讨厌他这样,什么都不说、不肯告诉我,我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虞重锐,是不是如果我没有自己发觉,你就打算再也不提了,只当没有这回事?”我往前一步,地上的空坛子被我踢得骨碌碌滚到一边,“上巳节你第一次遇见我那回,我根本不是喝醉,是我的酒有问题,对不对?”

他终于承认:“对。”

“有人在我酒里做了手脚,你把我带到偏僻处呆了两个时辰直到我清醒过来,也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是守着我怕别人再来害我对不对?”

“对,”他平静地回答,“不止一波人。酒里是五石散,令人举止疯癫失态,那个扶你的丫鬟另外还给你嗅了迷药。”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他垂下眼道,“没有必要提。”

没有必要提,因为提了,我一定会陷得更深、更喜欢他的。

我的酒劲终于上来了,趔趄退了两步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跨步跟上前,似乎想拉我,但终究还是站住了,没有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