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3页)

班第摇头,过后才反应过来,容温看不见他,遂沉声回道,“也不是庶转嫡。”

他甚至连‘庶’都称不上。

其实早在无意听闻容温身中避子药后,他便知道,那些难以启齿的真相藏不住了。

所以,他躲到了西城门去。不敢回小院,不敢见容温,不敢去戳开掩盖真相的面纱。

他怕,一切呈于朗日晴天下后,她会嫌恶烙在他身上那份污秽。

可到头来,逃避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只让他越发憎恶自己怯弱、毫无担当。

这不是他。

他不应该用隐瞒去回馈一个姑娘的坦荡诚挚。

班第听见自己还算平静的问道,“殿下,你就未曾发现我身上,有异于常人之处。”

当然有。

容温第一时间想起了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灰眸。

“眼睛。”

“对。”班第笑了一声,微哑的嗓音里竟透着一股子松快,还有一丝不明显的颤音,“眼睛不一样。”

他这话后面,明显有故事。

容温并未出言打断,摸索着想去牵他手,不巧,他刚好往后坐了一些,避开了。

容温手僵在空中,心中忽然横生一股微妙。不过此时,她也无心去理会,只耐心等着班第讲故事。

可等了许久,只听见班第状似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的生母是北边的异族人,流落至蒙古,因生产而亡。”

“北边异族。”饶是容温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听到的消息已经够炸了,此时依旧为班第生母的来历感到惊愕,“漠北以北?沙俄?”

多年以来,大清与沙俄交恶,大战小仗不断,双方互相提防。

也是这一两年,才慢慢议上了和谈之事,暂歇战火。

班第今年二十二岁,那他的生母肯定是二十多年前流落到蒙古的。

二十多年前,大清与沙俄战火正盛,可能流落到蒙古的沙俄异族女子,多半只有一种身份——战俘。

年轻美貌的敌国战俘女子,遭受的苦难怕是比草原上最低贱的帐中女奴还要屈辱惨烈。

这般身份,为奴为婢都使不得,更遑论是纳入郡王府为妾。

难怪班第说,自己并非‘庶转嫡’,因为他连‘庶’都算不上。

按草原上的规矩,他这种来历敏感、生母不堪的私生子,能苟且偷生活着,做最低贱的奴隶已算此生大幸。

只是不知,为何他会被抱回郡王府,还得到了嫡子身份。

——假嫡子,真私生子。

光凭这层污糟不能见光的身份,容温便差不多全想明白了,阿鲁特氏为何会给自己下避子药。

班第与其嫡亲三哥脱里在争多罗郡王的位置,此乃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在这对兄弟相争的局势中,双方砝码显然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班第乃是郡王亲自抚养长大,能力不俗,勇武冠世,深受部族器重。年纪轻轻便成了科尔沁手握实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协理台吉。

脱里虽与班第同为台吉爵位,但他那爵位,纯粹是因其为固伦端靖大长公主后裔,封赏的虚衔。

这兄弟二人于权柄上本就强弱分明,偏生如今班第又娶了皇帝名义上最是喜爱厚待的长女,和硕纯禧公主。

可反观脱里。

脱里去岁新丧了福晋,如今暂且未定好续弦人选。其实就算是定了,那这位续弦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尊贵过皇室来的和亲公主。

在婚事这一项上,脱里明摆着又差了班第一大截。

阿鲁特氏身为脱里亲母,自然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一个私生子处处压在自己嫡亲儿子的头上。

但阿鲁特氏毕竟是个困于后宅的女人,她没本事直接出手打压权势煊赫的班第,帮亲生儿子立起来,所以只能玩些阴私伎俩。

比如说,给容温下避子药,压着不许班第的嫡子出来。

如今郡王府尚且没有男孙,只要脱里能先班第一步,给郡王府生下嫡长孙,那在郡王爷与老台吉面前,也算成功扳回一城。

——原来如此。

容温微微蹙眉,突然想起桃知被人买通背主那事,可能需得重新审视。

当初,她可是把这事儿查得一清二楚的,自然知晓里面不仅有端敏长公主作恶,也有阿鲁特氏的影子。

譬如说,买通桃知截信的便是阿鲁特氏。

只不过,因当时她并不清楚班第与阿鲁特氏真正的关系,只当阿鲁特氏此举是因气不过儿子与儿媳关系紧密,娶了媳妇忘了娘,才会故意截留儿子儿媳的私信查看。

然后又无意间被端敏长公主当枪使了,导致私信流传出去。

是以,她并未追究。

只是在见到班第时,稍微告了阿鲁特氏一个黑状,便算揭过。

如今想来,真正被人当枪使的,恐怕是端敏长公主吧。

阿鲁特氏利用端敏长公主借私信羞辱她那一场闹腾,巧妙掩盖了自己买通桃知的真正用意。

难怪当初,班第与多罗郡王他们听闻她离开科尔沁,随多尔济出来的缘由后,都一个劲儿的劝她到归化城散散心,别急着回科尔沁去。

想必,也是清楚阿鲁特氏这只隐在暗地里的手,绝非善茬,才借故让不知内情的她避开。

冰山一角塌了,许多事便再也经不起推敲。

有关阿鲁特氏的记忆,纷纷往容温脑子里涌。

难怪,从初次见面起,阿鲁特氏便用一种审视防备的眼神看她。

难怪,阿鲁特氏无事从不与她这个儿媳走动。

难怪,从未听班第说起过自己的额吉。

难怪……

还有许多疑点,只是她以前未曾留心罢了。

留心少,关心自然也少。

容温被这些疑点压得满腔酸涩,甚至盖过了被下避子药的愤怒。吸吸鼻子,再次伸手想去拉班第。

刚巧,班第又在她手即将碰到他之前,往后退了些许。

黑暗中,容温看不见班第的表情。可那细细碎碎的响动里,无意流泻的闪躲与急促,骗不了人。

一次是意外,两次绝非偶然。

他真的在躲她。

先前出现过的那股微妙趁势复苏,容温隐约知道班第从坦诚身世后,便一直躲着自己的原因,又觉得不够清楚,刚想开口关心,便听见起身离床的响动,很是利落。

“早些睡。”班第沉声丢下这句话后,便撩了帐子准备出去。

借着从帐子缝隙透进来的些微亮光,容温及时抓住了他的衣摆,鲜见的严肃,“不许走,回来。”

班第停了脚步,却并未听话的转身回来。

容温目不转睛盯着年轻男人半隐在暗色中的高大身影,两人保持缄默,僵滞许久。

最后,还是班第先认了输。

转身,撩起所有帐幔,半蹲在容温面前,让她能借助月光看见自己的脸,“殿下,你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