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3页)

但——达尔罕王半分都不带心动的,甚至还想把班第的脑子掰下来,称称里面灌了几斤水!

“荒唐,先不说抗旨不尊,未去增援赤峰城是大罪。”达尔罕王蔑然冷嗤,“单说噶尔丹能握今日大势,威胁清室,岂会是泛泛之辈!抄他老巢,谈何容易。

他巴结北边沙俄罗刹鬼多少个年头了,罗刹鬼把他当亲儿子疼,他造乱那些火器多半来自老毛子,双方利益息息相关。此次他率部直逼关中,未必没有罗刹鬼在暗中支持。”

“漠北蒙古与沙俄罗刹鬼接壤,科尔沁大军一旦有攻漠北之势,罗刹鬼岂会坐视‘亲儿子’被人抄老巢而不管?”

噶尔丹之所以敢调走大半兵马,把老巢大大方方露出来,便是笃定沙俄罗刹鬼能替他震慑一众觊觎之徒。

科尔沁大军若敢突袭漠北,罗刹鬼必会以科尔沁此举乃乘人之危,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出兵制止。

今年,大清费尽心力,又是割地又是献银,才与沙俄签订了停战的《尼布楚条约》,止了两国边壤战乱。

若此时,再因科尔沁大军攻打漠北,引得沙俄以调停战事为由,兴兵过界,侵入蒙古之地,致民不聊生……

达尔罕王长叹一声。

噶尔丹野心勃勃,四处征掠,挑起战乱固然可恨。但好歹是同类,一切皆属内乱。

若科尔沁把沙俄罗刹鬼引进来了,那便是引狼入室的外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哪怕是有天大的好处摆在眼前,达尔罕王也绝不会同意班第如此冒险的突袭作为。

达尔罕王性情耿直暴躁,讲究个立身正气,譬如另一个多罗郡王。但其又远不如多罗郡王粗中有细,机敏善变。

若科尔沁还有从前恩宠风光,他身为握权一方的旗主札萨克,这般脾性也无不可。

但如今皇帝已对科尔沁起了戒心,意在夺科尔沁权柄。再如此风光伟正,吃亏了的只会是他自己与科尔沁。

班第早料到达尔罕王的抉择,并未多费口舌劝说。

指头从牛皮图上移开,眼皮一撩,淡漠望向达尔罕王,“事无绝对,帐外候了一人,还请王爷见过之后再行决议。”

“谁?”达尔罕王一脸恼怒,“就算天王老子来,本王也不会放任科尔沁部做下这等引狼入室,遭人戳脊梁骨的错事,你少……”

“既然如此。”帐外人忽然阔步进来,笑语望向高居正位的达尔罕王,“不知本汗这个落魄人,可有幸得王爷几分薄面。”

只见来人一袭绛红袍服,身材健壮,笑意疏朗,竟是被噶尔丹打得落花流水,只能率残部依附在科尔沁草原外缘,苟且偷生的原漠北蒙古主人——喀尔喀汗王。

见喀尔喀汗王露面,在场诸人怔愣过后,泰半领会了班第的用意。

科尔沁此时若无故突袭漠北,捣噶尔丹老巢,那是乘人之危,名不正言不顺。罗刹鬼兴兵制止,连理由都不用找。

可若他们以喀尔喀汗王收回故土为由,攻入漠北,那便是名正言顺,罗刹鬼也不能说出二话来,更遑论插手。

班第早先与喀尔喀汗王接洽过,心知这位历过部族溃散、故土失陷的汗王是个深谙言语之道的聪明人。

班第对他如何劝服达尔罕王及一干王公抗旨不去增援赤峰城、顺势出兵突袭漠北、助他驱走噶尔丹,重新入主漠北蒙古无甚兴趣。

反正最终结果,已在一掌之间。

班第有些散神的拨着随身弯刀摆弄。

弯刀刀柄银环上,紧系着一抹耀目的红。

在班第第五次拨弄那银环时,一粒半大不小的金珠携风朝他双目射来。

班第大掌一伸,捏住那粒金珠,并抬眸向金珠的主人望去。

多罗郡王朝班第使了个眼色,伯侄二人,相继悄然出了帐篷。

“这出先斩后奏用得真是妙哉,把五万人马耍弄于股掌之间。”

多罗郡王那双不大的眼,积满复杂,上上下下打量过班第,似笑非笑道,“小到给虫子搬家这样的馊主意;大到筹谋以喀尔喀汗王游说旗主抗旨突袭。好啊,老五,果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阿巴嘎(伯父)过奖。”班第没在意多罗郡王半真半假的讥讽调侃,正色道,“我以为,您也是赞同此事的。”

否则,方才在帐中,多罗郡王该赏他顿鞭子;而非故意递话,让他能顺利向众人托出筹谋。

“赞同……”多罗郡王满心复杂,远目天际,喟然长叹,“可凡事——有得必有失。以喀尔喀汗王收复故土为由抗旨突袭漠北,于大清、噶尔丹、喀尔喀及你自身,都是利弊皆有,你可仔细掂量过?”

自然掂量过。

从得知皇帝对科尔沁真正的图谋后,他便好生掂量过。

所以,出征前一日,他敢那般笃定的向容温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班第缄默望向远方翠色,一双灰眸沉静至凉薄,哑声道,“命比纸薄的世道,得失不过须臾之间。活着,便好。”

多罗郡王一震,转眸望向浑身抑重笼罩的班第,目光兜转,最终无意识落在了他厚实的肩上。

多罗郡王想起了多年前。

——那是个天光黯淡的冬日,草甸上覆满白雪。

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只着单衣,拖着没一处好皮肉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出现在科尔沁王帐外。

少年单衣被凛冽寒风吹得鼓胀,轻飘飘的。可他肩上堆的那层积雪,却厚重得不得了,似无人拂得干净。

他怀里紧紧搂着的,是他已脏污得辨不出色的外袍。

那外袍里,则裹着他长兄达来一副残缺不全的骨架。

念及往事,多罗郡王袖下的手明显抖了起来。缓慢地,抬臂拍在班第肩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沉重。

喉结快速滚动,却半晌没说出句话来。

最终,只喃喃吐出一个,“好”。

伯侄两相顾无言许久。

直到,帐篷里议事的人,以达尔罕王领头,纷纷沉脸步出。

与班第插身而过时,达尔罕王突然驻足。那双眼里,带着与多罗郡王如出一辙的复杂难言。

唇角翕动一瞬,达尔罕王狠狠一甩衣袖,高声大吼,“所有人,帐前听令!”

半盏茶后,五万大军齐齐整整列于帐前。

达尔罕王领着一干王公,默然绕着这五万人列出来的方阵绕了一圈。

最终,才拖着滞重的脚步,踏上临时搭出来的高台。

达尔罕王是个极坦诚的人,方才帐中众人的交谈,他几乎是全盘对五万兵勇托出。

“本王已决议,助喀尔喀汗王一臂之力,改道漠北,直捣噶尔丹老巢!”

达尔罕王闭目握拳,咬紧牙关,接下来的话,几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往外挤,犹如壮士断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