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澡(第4/4页)
但是,敬子的小卖店开张的时候,车站和城市还是一片废墟,工人的月工资只有一百五十日元。车站三个站口都有小卖店,从正常渠道进的货少得可怜,大都是从黑市进货,收入归自己,铁路方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敬子的小卖店生意最好。一种名叫“新生”的活页小册子从印刷厂一拉来,还没来得及折叠,几千份就卖光了。属于弘济会配额的五十份杂志也立即脱销。所以敬子跑到俊三的出版社去要杂志。
有一阵子净收十日元的小钱,敬子把收的钱随手扔进空糖果纸箱里,一会儿就满了。到晚上九点关门的时候,身后一米见方的货柜满满的净是钞票。
昭和二十三年的一天,俊三到小卖店来。
“看你没精打采的,累了吧?”俊三说。
“看出来了?其实这个店也差不多该放手了。”
“怎么啦?不是生意挺火的吗?”
“好像要改成工资制,说是每月两千日元,跟现在一天的营业额差不多。把多卖多得的方式改成铁路方面统一直接经营。”
“那就没什么干头了。换个买卖吧,我也想想法子。”
“嗯。我想搞珠宝……”
“珠宝?”
“我娘家以前在繁华地带做贵金属生意。我做学生的时候,父亲教过我用放大镜鉴定宝石有没有瑕疵。最近好像旧珠宝和走私的钟表也搞得很活……”
“哦?你弄珠宝,要是娘家的人能帮你一把,就有把握多了。”
“不行啊,娘家的房子在空袭中全被烧毁了。”
“哦。”俊三盯着敬子。
不久,当敬子关闭小卖店、开始买地盖房的时候,她就离不开俊三了。
俊三给敬子的女儿朝子买来钢琴,还修了车库,放进一辆小汽车。
大门上钉着两个姓名牌。
“我做买卖也需要姓名牌。”敬子坚持己见,其实她心底潜藏着“这是我的家”的意识。
就这样,他们住到一起来了。阔别十几二十年的亲戚朋友左一声平安无事呀右一声生意兴隆呀,一个接一个纷纷来探望,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是舒畅愉快。
那五六年里,俊三的妻子远在山上疗养,病情时好时坏。
“我的事,你还没跟京子说吧?”
“怕影响她的病情。”
“京子身体好了以后,我也想见见她。”
从俊三的话语里可以想象,京子对丈夫一心一意地信任依赖,所以俊三也不好把真相告诉她。
“京子大概以为我是个热心肠的女房东吧?”敬子说。
父母这样的生活给弓子这个少女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弓子很乐意给同学写信,却不大愿意给山上的母亲去信。
俊三被借贷利息、兑付期票逼得焦头烂额,不用说生活费,连零花钱都紧巴巴的时候,敬子一直给京子寄疗养费。敬子的孩子们觉察出来,心里都不痛快。特别是朝子,觉得妈妈净干大傻事。
“别跟病人计较嘛。我省下这些钱,结果她死了,又会怎么样?”敬子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有赎罪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考虑将来有一天见到京子,自己说话时腰杆也硬一些。
可是,现在连敬子都怀疑自己给京子寄钱是不是出于对俊三真诚的爱情。她对俊三感到失望。
“我的父亲也是这样,东京人稍不顺心,就顶不住,趴下了。在外面对人客客气气的,一回到家里就孤僻得很,谁也不搭理,让家里人跟着难受。我也知道你每天张罗钱心烦,可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清和朝子也心情不舒畅,对孩子没好处。”敬子抱怨俊三,“我对你的孩子好,你对我的孩子也要好……”
“你和弓子关系不正常。”
“你的做法是挑拨我和清还有朝子的关系。”
“女人真小心眼儿。就是因为你把弓子拉过去了。”
敬子和俊三曾经这样闹过口角。
去年秋天,京子病情有了起色,就从山上的疗养院转到气候暖和的热海,这样敬子寄给她的钱又增多了。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热海离东京近,这让敬子惴惴不安。
这一天终于来了。
弓子先转到后门,手里提着敬子的黑鞋。敬子从弓子手里接过鞋子,才发现她在悄悄流泪。
“弓子,没什么可哭的。你什么都不要想。”
敬子从她头上取下系在头发上的菖蒲叶。
“对了,弓子,我给你看过贝内特做的这一对鸳鸯表吗?鸳鸯表,就是夫妇各戴一只……”敬子从手提包里拿出手表,“约翰·贝内特爵士是乔治五世时期的钟表匠,被封为爵士。百达翡丽现在还能做,听说贝内特已经做不了了。贝内特的鸳鸯表非常珍贵,古色古香,很高雅,可能现在都还是抢手货……”
说是给弓子看,其实也没让她细看。
“进去吧。”敬子轻轻推着弓子的后背。
- [1]即194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