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刺猬(第4/4页)

女护士一大早,大约六点钟就离开了她的小间、走廊和刺猬的寓所,周围变得寂静无声,虽说她在的时候并没有弄出什么声响来。为能经受住这种寂静,奥斯卡不得不间或把床弄得嘎嘎作响,移动一张椅子或者让一只苹果朝浴缸滚去。大约八点钟,传来刷刷的响声。是邮递员,信和明信片被他塞进门上的邮件缝,纷纷落到走廊的地板上。除去奥斯卡以外,蔡德勒太太也在等待这刷刷声。她是曼内斯曼公司的女秘书,九点才上班,出门在我后面。所以,奥斯卡是听到刷刷声后第一个去看的人。我轻手轻脚,尽管明知她在听着我的动静。我打开房门,这样就不必开灯,把所有的邮件全拣起来。如果有玛丽亚的信——她每周一封信,用干净的字迹报道她自己、孩子和她的姐姐古丝特——我便随手塞进睡衣兜里,接着迅速溜一眼剩下的全部邮件。凡是寄给蔡德勒家的或者寄给住在走廊另一头的某个闵策尔先生的,我不是站着而是蹲着,又让它们落到地板上,却把寄给护士的拿在手里,转动、闻、摸,奥斯卡首先要了解一下寄件人是谁。

道罗泰娅姆姆很少收到信,但毕竟比奥斯卡要多。她的全名是道罗泰娅·肯格特,可我只称呼她道罗泰娅姆姆,久而久之便忘了她的姓氏。对于一个护士来说,姓纯属多余。她的母亲从希尔德斯海姆给她来信。西德各家医院也寄来信和明信片。来信的都是同她一起受完专业培训的女护士们。她现在不带劲却又劳神地用写明信片来保持跟她的同行们的联系,也得到她们的回信。奥斯卡溜一眼就知道,全是些无聊的废话。

那些明信片,正面多半都印有爬满常春藤的医院楼房,使我了解到一些道罗泰娅姆姆以前的生活情况。她在科隆的文岑茨医院、在亚琛的一家私立医院、在希尔德斯海姆都工作过一段时间。她的母亲也是由希尔德斯海姆给她来信的。她也许是下萨克森人,也许像奥斯卡那样是个东方难民,战后不久逃到那里落脚的。我还了解到,道罗泰娅姆姆就在附近的马利亚医院工作,同一个叫贝亚特的护士是要好朋友,许多明信片都提出这一友谊,还让代为问候那个贝亚特。

她,这位女友,使我不安。她的存在使我想入非非。我写了几封致贝亚特的信,在一封信里请她替我说些好话,在另一封信里又闭口不谈道罗泰娅。我想先去接近贝亚特,再转而接近她的女友道罗泰娅。我起草了五六封信,有几封已经装进信封,我带着信去邮局,然而一封也不曾寄出去。

如此疯狂的我也许总有一天会把这样一封致贝亚特的信寄出去的。可是,在一个星期一,我在走廊里发现了那封信,它使我的不乏爱情的激情变成了嫉妒,情况也就不同了。顺便说一下,当时,玛丽亚同她的雇主施丹策尔先生的关系刚开始,奇怪的是我对此事倒冷漠地听之任之。

信封上印好的寄件人告诉我,写信给道罗泰娅姆姆的是马利亚医院的一位埃里希·韦尔纳博士。星期二,第二封信到了。星期四又捎来了第三封。在那个星期四,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呢?奥斯卡回到他的房间里,坐到一张厨房椅子上,这些厨房椅子都包括在租用的家具里。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玛丽亚每周都会寄来的信。玛丽亚尽管有了新的追求者,仍准时来信,字体整洁,内容详细。他拆开信封,读着,却什么也读不进去。他听到蔡德勒太太在走廊里,紧接着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喊闵策尔先生,后者没有回答,可他必定在家,因为蔡德勒太太打开了他的房门,把邮件交给他,还不停地规劝他。

蔡德勒太太还在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已在我耳边消失了。糊墙纸错乱的图案使我的精神也错乱了,垂直线、水平线、对角线、曲线,干条线万条线乱作一团。我见到自己成了马策拉特,却又同他一起吃着所有的受骗者都在吃的伪称有益于健康的面包,轻易地把我的扬·布朗斯基装扮成一个诱拐者,涂抹成撒旦的脸,画得实在蹩脚,先让他穿上传统的天鹅绒领子的双排扣大衣,又让他穿上霍拉茨博士的白大褂,紧接着他又变成了外科医生韦尔纳,来诱拐,来使人堕落,来玷辱名声,来伤害人,来打人,来折磨人。凡是一个诱拐者必须干的,他都干了,这样一来,他反倒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了。

今天,当我回忆起那个一时心血来潮产生的念头时,我可以微笑了,而当时,这个念头却使奥斯卡变得嫉妒,变得像糊墙纸的图案一样错乱。我要学医,尽快地去学。我要成为医生,而且就在马利亚医院从业。我要赶走韦尔纳博士,揭露他工作马虎,甚至指控他在做喉头手术时疏忽大意造成病人的死亡。事实将会证明,那位韦尔纳先生从未上过大学,更非医学博士。战争期间,他在一个野战医院工作,学到了一点知识。骗子滚蛋!奥斯卡将成为主任医师,如此年轻,然而身居负责的岗位。一位新任教授绍尔布鲁赫来到那里,由手术室护士道罗泰娅姆姆陪同,在一群白衣随从的簇拥下,走过回声四起的过道,给病人作了诊断,在最后一刻决定动手术。多妙啊,这样一部影片过去还从未拍摄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