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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6点45分,他突然发现时间已晚,突然想到自己对圣诞节的地铁班次一点概念都没有。当然,前提是地铁还没停运。

果然,他像傻瓜一样,在空荡荡的月台上等到地老天荒,一班车才徐徐开来。在马利亚广场站下车时已经7点半,他冲上电扶梯,直奔瑞典堡街的出口,往左走。保罗家应该就在这一带。错不了的。

外面一片凛冽,但还没有开始飘雪。

克莉丝汀娜阿姨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的冬天”:雪花落到路面,就化为泥泞。

天空乌云密布,看来很不乐观。

保罗就住在圣保罗街上,就在提米夜总会附近。其实,拉斯穆斯第一次前往夜总会时,就经过这栋房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门旁边的电箱上还贴着帕尔梅讽刺漫画的海报。

电梯停在四楼,一开门马上可以听见音乐声与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从一间挂着“古德堡”门牌的公寓里飘出来。拉斯穆斯刚按下门铃,保罗马上就开了门。大概是因为喝多了,加上屋内的暖气,他整张脸红通通的。

“你来啦,拉斯穆斯!太好啦,进来,进来!别像个衣架呆呆站在那边!”

拉斯穆斯害羞地将阿拉丁巧克力礼盒递给保罗。保罗一把将他拽进玄关,用湿润、暖热、散发着浓浓酒味的双唇吻他。

“你也带了阿拉丁巧克力盒啊,小甜心!好可爱哦!”

保罗从他手上一把抓过巧克力盒。拉斯穆斯脱下鞋子,把大衣挂好。

“啊,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但保罗早抢在拉斯穆斯之前,直接闪进客厅,手中挥舞着巧克力盒。

“甭担心,阿拉丁很好,好极了!我一向都先吃三合一坚果。想想巧克力工厂那些阿姨整天做巧克力,累到腰酸背痛,她们为我们的口腹之欲牺牲这么多,总值得夸奖一下吧。进来,进来,不要傻傻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到了。”

拉斯穆斯迟疑地跟在保罗后面。他向镜子投以匆匆一瞥,用手理理短发,然后害羞地站在入口处。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紧张。

保罗家的客厅装饰着又大又绿的槲寄生,就挂在房间中央的吊灯下。窗户旁挂着各种发光的装饰物,其中有几个姿势淫荡而庸俗的圣诞老人玩偶,除了红色圣诞帽之外,一丝不挂。还有大小不一的天使人偶,全裸的天使人偶,不同尺寸、躲藏在各个角落的山羊。房间另一端是座巨大的塑料制银色圣诞树,几百个红色、蓝色与黄色灯泡同时闪烁着。沙发上坐着四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保罗拍拍手。

“各位!这位是来自维姆兰的拉斯穆斯。班特,他为大家带了一大盒巧克力。瞧瞧你自己吧!真是个小贱货,我都懒得说你了。拉斯穆斯,这位是班特。这位是莱恩。这是拉许欧克。这是赛尔波……”

被保罗点到名的人都跟他打了招呼。那个叫莱恩的还站起来和他握手,十分温文有礼。他个子不高,头发乌黑,高高的颧骨,墨色眼睛有时会斜视一下,但眼神友善。他让拉斯穆斯想到某个品种的狗,但就是记不起名字。

那位被保罗称为“小贱货”的班特半躺着,头埋在赛尔波的膝盖上。他像国王般宣示自己的主权,他是这里的中心人物,拉斯穆斯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赛尔波的手臂搭在拉许欧克的肩膀上。这两人都有点年纪了,三十多岁吧。拉斯穆斯直接认定他们是一对。

拉许欧克穿着条纹衫,唇边蓄着胡须,戴着眼镜。赛尔波有点矮胖,头顶已开始微秃。

“小贱货”本人看来顶多比拉斯穆斯年长个一两岁,他躺在那儿,俊美得令人垂涎三尺。他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拉斯穆斯,仿佛在估计他的质量与斤两。虽然拉斯穆斯已被这种眼神打量过很多次,但还是脸红起来,试着逃避对方的注视。

班特满意地微笑着,把注意力转到其他人身上,拉斯穆斯独自留在令人羞耻不已的遐想中。

“呵呵,”保罗环顾四周,“然后,这位是我们的本杰明……”

本杰明刚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进去拿卫生纸,擦拭洒在桌上与地上的香槟。

他身穿帅气的西装,就像他平常执行任务时那样。这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却使得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使他在这个原就封闭的小圈圈里更加封闭,甚至有点孤僻。

“然后,这位是我们的本杰明……”

保罗用一贯漫不经心的口气介绍他。这时,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转过身来,好奇地瞧着他。

本杰明一发现这位新客人,不由得停下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座石像般矗立不动,无法自主。

他知道,他的生命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与眼前这名男子的邂逅。

他始终朝着这一刻、这次邂逅前进。

他可能真的相信,他每一次敲门,就是为了见证耶和华。其实,他终其一生努力追寻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从这里掉下去,会不会死掉啊?”他问父亲。

“本杰明,我想我们不必知道这个!”父亲回答道,同时阻止本杰明掉下去。

本杰明现在知道了,他没有其他选择。他必须更向前伸,触及边缘,越过——然后坠落。

初夏傍晚,他们在码头旁的小沙滩上。经历漫长的严冬,海水依旧冷冽刺骨,但阳光和煦而温暖。他和妹妹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他尖叫着冲入水中,在水里玩个痛快,然后往回跑上沙滩。等在那里的母亲抱住他,用毛巾细心擦拭着他湿淋淋的身体。

坠落。拥抱。

一模一样。

他在拥抱中坠落。

他坠落时,被紧紧拥抱。

这是一种归宿,也是全新的开始。

“本杰明,”保罗突然笑开来,“别像傻瓜一样站着,问候一下拉斯穆斯嘛!”

本杰明转身面对新来的客人,露出无懈可击、拘谨、恰到好处的耶和华见证人的微笑,同时握握他的手。

拉斯穆斯看到这个怪异的西装男,感到有点不自在。他的穿着、他的微笑,还有他握手的方式,简直像个推销员。他们年龄相仿,但对方看起来却比他老十岁。

“哎哟……他只想跟你调情啊,拉斯穆斯!”保罗阴阳怪气,尖声叫着,“你今晚可真骚啊!”

班特踢了保罗一脚。

“是吗?我想你才骚吧。”

“拜托,”保罗摇摇手反驳他,“我当然是今晚最骚最淫的!”

他纵声爆笑开来,所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所有的交谈与对话又跟着热络起来。

本杰明穿过躺坐在沙发上的班特,开始擦拭洒在地上的香槟。坐在大扶手椅上的莱恩朝旁边挤了挤,让拉斯穆斯有位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