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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能信赖他们。

报纸杂志上,一篇辩论文章的作者故意用反诘法质问:“我们为什么需要将这五千个带原者全部隔离起来?”随后又自答:“因为我们不能保证,这些人都能洁身自爱,不乱搞不安全的性行为,不再传染给别人……同性恋者对性行为的依赖恐怕比异性恋者还要难控制!很难相信这些人的性行为是以‘感情’为基础。想想看,每个同性恋者每年都有成打的性伴侣,所以我们不能假设他们会安分守己……”

染病的人,居然还要分为“有罪的”与“无辜的”两类。

有人被传染,有人负责传染给别人。

《晚报新闻》专访市中心诺曼区警局的警员汉斯·史特伦德,该警局目前正全力扫荡辖区内的同志性爱夜店。专访标题一语道破——“传播艾滋病的人,就是凶手”。

总之,那些被传染的同性恋者不算受害者。

他们是凶手。

不要对凶手太仁慈,不必对他们温柔。我们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权利。

让我们再度引用史学家卡琳·尤汉逊的说法:“首先,所有疾病史都证明,所有病因诠释与相同的‘代罪羔羊’症候群,都为放逐、强制隔离与管制等措施提供了道德依据。”

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

彻底分裂的社会。

包括政治人物、公务员、医生与警方在内的众多政府机构人员,都要求对传染源采取严厉的检验措施——先站稳脚跟,把带原者通通揪出来,借此保护社会上众多无辜的小市民,将病菌彻底歼灭。1986年,医生莉塔·提柏林与托毕扬·雷汀在《瑞典日报》辩论文章中提出建议,设置艾滋病社区,强制隔离病人,任他们自生自灭,就像中世纪处理黑死病患的办法一样。

约拿·伯格伦德是隆德市急诊医院病毒学家与主治医师,他认为应该对全瑞典人口进行强制检验,将带原者列表管制。他甚至沉重而严肃地建议,在病人身上刺上刺青,使他们无所遁形,就像希特勒统治下德国境内的犹太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得在胸前配上大卫星标志,这样才能与其他人有所区分。

讽刺的是,在这个号称多元包容的社会里,这种声音并不孤独。

就在提柏林与雷汀医生发表辩论文章的同一年,中央党国会党团提出一项建议案,强烈主张“在瑞典全国境内进行艾滋病强制检验,绝对有其必要与迫切性”。

同一年,“阿里巴巴男同志夜店”与“邮购股份公司”向专利局申请商标专利权,但同时被打回。专利局表示,“同志”这个字眼有违“社会秩序与善良风俗”,故不予许可。

同样在1986年,记者彼得·布拉特在《今日新闻》刊登数篇文章。文章中,他对不愿公布姓名的同性恋者之间如何交媾有详尽的描述。其中一篇文章里,他让一位匿名人士现身说法,还真有那么一小撮人对全世界所有人、事物怀抱着仇恨与报复的变态心理,努力传播病原。

努力传播下去。

那些传播艾滋病的人,就是凶手!

《今日新闻》《快捷报》等媒体皆以立场开明自诩,他们名正言顺地打着社会公义的大旗,要求对高危险群,尤其是同性恋者采取更严厉的管制措施。

“我们一定要让同性恋者负起责任!”这是《今日新闻》在1985年某天的大标题。1986年8月17日,瑞典出现第一起艾滋病死亡病例后不久,该报再度大篇幅报道,声嘶力竭地疾呼:“赶快对所有男同志强制体检,根绝艾滋病!”

这都是为了安抚无辜、惊慌失措的社会大众。大众有权利了解,为保护他们不受疾病与带原者的侵害,政府已开始采取管制措施。

死娘炮。

对所有男同志强制体检,根绝艾滋病。

“神秘的艾滋病已在瑞典导致死亡病例,政府已计划针对全国所有同性恋男性进行大规模健康检查。”

《今日新闻》对所有细节问题,包括如何追踪男同志、找出他们藏匿的地点,以及如何强迫他们接受体检,只字未提。但这一整年下来,报社使出浑身解数,鼓动社会大众对带原者(男同志)的仇恨情绪,使政客与政府机关赶快通过其所乐见的强制立法。

其他国家的舆论充分反映出,人们对于“大自然运用疾病拨乱反正”的观点仍然根深蒂固。美国保守派社会评论家派特·巴克南开门见山地说:“同性恋就是向大自然宣战,而大自然的报复行为是可怕的、使人胆战的。”

这些论点与瑞典舆论的走向不谋而合。

1985年5月29日,《斯莫兰邮报》一篇读者投稿指出:“大自然的机制完美健全,一旦出现违反自然的情况,它就会有所反应。我和其他许多人抱持相同的看法,自然界透过艾滋病向我们传达一个清楚的信息——同性恋是不正常的现象,必须彻底禁绝。因此,除了找到艾滋病的解药以外,医学界必须致力于限制同性恋的影响范围。当本来不正常的现象被视为正常,原本正常的现象开始被认为不正常,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时候,艾滋病就是大自然血淋淋的警告。”

作者在文末署名为“人类”。

号称“客观中立”的医学界也有类似思维,试图解释为什么这项恶疾仅仅针对同性恋者。两位美国研究员提出一项理论:男性体内无法承受其他男性的精液——女性对一般情况下交媾时射出的精液拥有天然防卫机制,进入男性体内的精液则会彻底破坏宿主的免疫系统功能。

《劳工报》则在1984年春天写道:“曾与具双性恋倾向男性进行肛交的女性,也罹患了艾滋病。但我们从未听闻过,与异性恋男性进行肛交的女性罹患艾滋病。原因可能在于,异性恋男性的免疫系统是健全的。另外,我们不能排除女性对精液拥有某种自然的免疫机制,即便我们目前对这种机制仍所知甚少。绝大多数艾滋病患都是男性,原因可能在此。”

大家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大家都不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然而很不幸地,这是真的,而且就发生在这里。

包括医生、新闻记者、总编辑、社论专栏作家、政客、警方、牧师、法学专家与政府机关在内,都曾以某种形式侵犯了个人应有的权利。他们所针对的团体原已是社会的弱势团体,他们的煽风点火则使这个团体的处境雪上加霜。迄今无人对他们当时所造成的苦难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