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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怕冷。

他迟疑地微笑着,然后才缓缓滑进水中,发出实在不太像男性该有的呻吟声。

“啊……呜……”

拉斯穆斯放声大笑,游到本杰明面前,亲吻他。

“还要发誓啊?哈哈,不用这么虔诚吧!”

“谢谢,我很好,”本杰明打了个冷战,小心地试游几下蛙式,“不过我们现在得上去了,不然班特的毕业公演要结束了。”

“好啦。真是个胆小鬼,不敢游泳!”

“我们已经迟到了……”

“我不是说好了吗?”

这份急切与不耐清晰可辨,好似他们都意识到时间紧迫而急着在一起。

几年后的今天,本杰明会相当谨慎、细致地梳理拉斯穆斯日渐稀疏的头发。那将是个美好的日子。几年后的今天,拉斯穆斯会坐在轮椅上,推近窗前,仿佛凝视着斯德哥尔摩南郊的奥斯塔湾。他皱着眉头,虽然全神贯注,眼神却已显得迷茫,只是瞧着正前方,双手在膝上纠缠着。能有人替他梳理一下头发真好。

“我看起来怎么样?”他将会这样问。

“好极了!”本杰明将会这样回答。

“是不是光滑、浓密?”

“没错,既光滑又浓密!”

拉斯穆斯咧嘴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很痛苦。

他当然知道本杰明在骗他。

但他喜欢被本杰明骗。

同样,本杰明也知道拉斯穆斯在骗他。

他也喜欢被拉斯穆斯骗。

保罗、拉许欧克、赛尔波与其他观众一起坐在观众席的黑色长凳上。

“把枕头给我!”拉许欧克要求。

赛尔波把他们随身带来的枕头递给他,给他充当坐垫。

拉许欧克恼怒不已地喃喃自语。

“这瘦屁股,哪里都不能坐,痛死人了!”

“哟,您今天可真是盛装出席。”保罗添油加醋地揶揄他。

拉许欧克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蓝色棉质运动裤。他整张脸突然一亮,拍打着这件破旧的衣物。

“呵呵,你说这件长裤啊?我整个衣柜里只有这件穿起来不会痛。这是我最喜欢的裤子。我曾经想过,要是我翘辫子了,进棺材一定要穿这条裤子。”

“好主意,”保罗插嘴,“史坦那边也有杰夫·斯瑞克(1)的影片喔。”

大伙哈哈大笑。保罗继续添油加醋。

“话说这臭婊子真是笨到没药可医了,空有影片,竟然没带播放器!”

“是啊是啊,”拉许欧克不悦地哼了一声,“管他的,反正我已经决定穿我最贵的阿玛尼西装了。”

“啥?你真有阿玛尼西装啊?”保罗由衷地感到惊讶,仿佛对拉许欧克的这段宣言印象深刻。

“没错。我要把它穿进棺材,这样我那些亲戚就没办法跟我亲爱的赛尔波抢这件西装了。妈的,那些老不死的真讨厌!”

本杰明与拉斯穆斯踩着自行车前往表演艺术学院,路上经过一家书报摊,晚报上印着斗大的粗黑标题外加黄色镶边,非常醒目。

拉斯穆斯一看见《晚报新闻》的头版标题,马上紧急刹车。

本杰明骑在前面,回头察看拉斯穆斯,大声提醒他,他们没有闲工夫耽搁了。但他发现拉斯穆斯不答话,就往回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同一瞬间,当他瞥见那斗大的标题时,马上就明白了。

真是煞风景。他们今天玩得很快乐,这本应是美好的一天。

他真搞不懂这个该死的社会。

幸灾乐祸。秘而不宣却又显而易见的仇恨。

尤其是在这美好的夏日,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属于盛夏的芬芳花香扑鼻而来。

晚报头条那斗大、黝黑的粗体字却向他们大声“吼”出这个事实。

这实在太明显、太蓄意,无法视而不见。

仇恨。

“我们的牧师表示:他们活该得艾滋病。这是报应!”

几分钟后,拉斯穆斯和本杰明冲进门,坐到保罗、拉许欧克与赛尔波旁边。

“很好,大家都到齐啦!”保罗郑重宣布,“只差莱恩了!”

剧场门窗紧闭。戏还没开演,但室内早已闷热得令人窒息。

大家吸入彼此呼出的空气,好像有人在咳嗽、清喉咙,还有人打喷嚏。

皮肤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整个表演厅座无虚席,每个人紧紧挨着旁人,依次而坐,连摆放手肘的空间都没有。几乎是手牵手、肩并肩,身体紧贴着其他人的身体。

坚硬的木质座椅使人难以久坐,已经有好几个人伸展腰背,想换个舒服一点的坐姿,可惜徒劳无功。

观众间不耐、嗡嗡作响的呢喃声渐渐停息下来,大家聚精会神地瞧着舞台。舞台的黑色木质地板看起来陈旧不堪,上面安放着另一个体积较小、纯手工打造的木质舞台。小舞台的帘幕尚未拉开。无论是受邀的观众,还是不请自来的观众,都是剧场常客,都知道契诃夫(2)的喜剧作品《海鸥》第一幕的重点,就在年轻的康士坦丁为爱人妮娜所写的舞台剧中。

拉许欧克喃喃抱怨着拉斯穆斯和本杰明迟到。本杰明低声道歉,表示他们只是在水里“泡了一下”。

“哟,你们把冬衣脱啦。”赛尔波耳语道,“今年第一次下水游泳?我们在芬兰都是这么说,‘把冬衣脱掉’。”

“是的,我们的确这样做了。”本杰明同样耳语回答道。

“你们讲什么悄悄话,大声讲嘛。”拉许欧克咯咯笑着。

“对了,刚说到莱恩,你们看过今天的《晚报新闻》没有?”

拉斯穆斯突然刻意抬高音量,把旁边其他人吓了一大跳。

“我们的牧师表示:他们活该得艾滋病。这是报应!”他挥舞着手中的晚报。

四下一片死寂。

牧师的话,在使人窒息的空气中回荡着。

他们活该得艾滋病。这是报应!

有人转过身来,瞪着他。

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是被吓到而想撇清,还是只是好奇?

拉斯穆斯对那人怒目回视,然后猛然用力摊开报纸,吼道:“通通给我听着!‘如果艾滋病是针对同性恋者,使他们生病,让他们觉醒、回头,那艾滋病不失为一项福音。’这个牧师叫本特·毕格森,来自哥特堡,41岁。这篇是他针对艾滋病写的辩论文章。听好了,他说:‘罹患艾滋病的同性恋者,如果能够彻底觉悟,了解到身为同性恋者是最大的罪过,那么我们可以这么说,艾滋病完成了一项使命,它传达了上帝的信息。虽然是疾病,但最终导致了善果。’”

拉斯穆斯愤怒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就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拉许欧克脸色惨白,难以呼吸。

“这算哪门子牧师?这算什么……狗屁福音啊?”他愤懑不平,绝望地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