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小姐(第5/6页)

它们总在同一个时间开始,早上六七点钟,估计是一对儿在院里的屋檐下搭了窝,公鸽子咕咕叫,母鸽子跟着叫,叫上一会儿累了就不叫了。我跟来给我清洗、给我送早饭的小个子护士说过,她耸耸肩说鸽子的事儿别的病人也抱怨过,可头儿不愿意把鸽子赶走。我都不记得最早听见它们叫是什么时候,头几个早上我不是太困就是太疼了,没注意,可是这三天我听着它们叫让我有点难过,我真想呆在家里听“米洛德”汪汪叫,听艾丝特姨妈在这个钟点起床去望弥撒。该死的发烧就是不退,不知道他们要我在这儿呆多久,今天上午我就问问苏亚雷斯大夫,不管怎么说在哪儿也不如在家。您看,莫兰先生,跟您说实话,情况并不简单。不,克拉小姐,我希望您继续照顾这位患者,我会告诉您为什么。可那样的话,马尔西亚……来,我给你倒杯够浓的咖啡,你看你还是这么嫩,说出去谁信啊。听着,姑娘,我很小心地跟苏亚雷斯大夫谈了,看来那小孩……

好在后来它们不叫了,也许是飞走了,在附近飞,在整个城市里飞,当鸽子真好。早晨怎么这么长,老爸老妈走的时候我挺高兴,现在我发烧这么厉害他们更得常来了。好吧,如果我还要在这儿呆上四五天,那也无所谓。在家当然更好,可还不是一样发烧和一阵一阵的难受。一想起连杂志都看不了,这真糟糕,就好像要了我半条命。不过这都是发烧闹的,昨晚上德路易希大夫跟我说了,今天早上苏亚雷斯大夫也这么说,他们懂。我睡得不少,可总像是时间停住了,老也到不了三点(好像我在乎什么三点还是五点似的)。不过,三点的时候小个子护士就走了,很可惜因为跟她在一起非常好。要是我一觉睡到半夜该多好。保罗,是我,克拉小姐。你的守夜护士,给你打针害你疼的人。我知道你不疼,傻瓜,我开玩笑呢。你愿意睡就接着睡吧,就好了。他对我说“谢谢”却没睁眼,他能睁开的,我知道他中午的时候还跟小个子西班牙女人聊天,虽然他们不让他说太多话。走之前,我突然转回身,他正盯着我,我感觉他一直盯着我后背看。我走回去坐在床边,试试他的脉搏,整整被他发烧的手弄皱的床单。他看着我的头发,然后低下头,躲开我的眼睛。我去准备必要的东西,他任凭我去做,一句话不说,两只眼睛盯着窗帘,当我不存在。五点半他们会准时来看他,他还有一会儿可以睡,父母都在楼下等着,因为这个时候看见他们会影响他的情绪。苏亚雷斯大夫会早来一会儿,向他解释还要给他做手术,说点儿什么为了别让他太紧张。可结果他们派马尔西亚来,看见他进来我吃了一惊,可他使了个眼色让我别动,就到床脚去看体温记录,直到保罗适应了他的出现。他开始跟他开玩笑,按着他擅长的路数展开谈话,说街上有多冷,呆在这房间里有多好,那孩子看着他没说一句话,像是在等待,而我感觉别扭极了,真想让马尔西亚离开,留下我跟他单独呆着,让我来跟他说最好,但也许不行,可能不行。我早明白了,大夫,又要给我做手术,您是来给我再麻醉一回,好吧,总比我接着在这床上躺着发烧强。我就知道最后总得对我做点什么,我为什么这么疼,从昨天开始,另一种疼,在更里面疼。您呢,坐在那儿别摆出这副脸色,别笑着好像是要请我去看电影。跟他走吧在走廊里吻他,那天下午我没睡着,那时候您生他的气因为他在这儿吻了您。你们两位都走,让我睡吧,睡着了我就不这么疼。

好吧,孩子,咱们来把这个问题一次性解决,你还要占我们的病床多久啊,嘿。慢慢数数,一,二,三。就这样,你接着数,一礼拜以后你就能在家吃上香喷喷的牛排啦。还不到一刻钟,宝贝儿,就又给缝上了。你真应该看看德路易希大夫的表情,对这种事谁也做不到习以为常。瞧,我趁机会求苏亚雷斯,照你希望的找人把你替下来,我跟他说照顾这个重病人已经让你很累了;只要你再跟他说一下,说不定会把你调到三楼去。那好吧,随你的便,那天晚上你抱怨连天的,这会儿又要当好撒玛利亚人啦。你别跟我发火,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没错,当然是为了我,不过已经晚了,我今夜要陪着他,每一夜都陪着他。八点半的时候他醒过来了,他父母立刻出去,因为最好别让他看见那一对儿可怜的人的表情,苏亚雷斯大夫过来的时候低低的声音问我愿不愿意让玛丽亚·路易莎换下我,可我摇摇头表示要留下,他就走了。玛丽亚·路易莎陪我了一会儿,因为我们得按住他让他安静下来,然后他忽然就平静了,几乎不再呕吐;他虚弱得又睡了,也没怎么呻吟,直睡到十点。是鸽子,你快看,妈妈,又在叫了,每天早晨都叫,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把它们赶走,让它们飞到别的树上。把手给我,妈妈,我很冷。啊,我是在做梦,我以为已经是早上鸽子来了。对不起,我把您当成妈妈了。他又一次移开视线,缩回到他的怨恨里,又一次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我照顾他假装不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坐在他身边,用冰润湿他的嘴唇。我在他手上、脸上抹古龙水,他忽然看我,我就更靠近些冲他笑。“叫我克拉。”我对他说。“我明白一开始我们之间有误会,不过我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保罗。”他看着我不说话。“跟我说:好的,克拉。”他看着,一直看着我。“克拉小姐。”说完,闭上了眼睛。“不,保罗,不。”我求他,吻他的脸颊,吻在离嘴非常近的地方。“你可以叫我克拉,只有你可以。”我只能向后一仰,但还是溅到了脸上。我擦干了,扶着他的头让他漱口,我又一次吻他在他耳边说话。“请原谅,”他用一丝丝声音说,“我控制不住。”我跟他说别傻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照顾他的,想吐就吐吧只要能舒服点儿。“我想让妈妈来。”他对我说,眼神空洞地望着别处。我又捋捋他的头发,帮他整理毯子,等着他跟我说些什么,可他离我那么远,我知道再呆下去只能让他更痛苦。到门口我转过身,期待着;他眼睛睁得老大,盯着天花板。“小保罗。”我叫他。“求求你,小保罗。求求你,亲爱的。”我回到床边,我弯下腰吻他;气味冰冷,在古龙水下面有呕吐的味道,麻醉的味道。如果我多呆一秒钟,我就会哭出来,在他面前哭,为了他而哭。我又吻了他一下,跑了出去,下楼找他母亲和玛丽亚·路易莎;他母亲在的时候我不想再回去,至少今天晚上不想,之后我就知道没有必要再回去,马尔西亚和玛丽亚·路易莎会处理一切直到病房再次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