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斯布鲁克晤谈(第6/8页)

“这样很好”,上尉打着哈欠说。“不过听传闻,你的成功更实在一些。你在炼金。”

“没有”,炼金术士说,“不过自有人会去炼的。只要有时间和适当的工具,试验总会成功的。几百年算什么?”

“假如事关付金羔羊的份子钱,那是很长一段时间”,上尉调侃地说。

“也许有一天,炼金就像吹玻璃一样容易”,泽农继续说。“如果我们一心一意去探究,终归会发现事物之间相似和矛盾的秘密……什么是机械主轴或者自动缠绕的线圈?与麦哲伦和阿美利哥·韦斯普奇的旅行相比,这样一系列小小的发现有可能将我们带去更遥远的地方。自从有了第一个车轮,第一台车床和第一个冶炼炉,人类的发明就停滞不前了,想到这一点我不免气愤;人们甚至不愿费心去想如何变着花样使用从天上盗来的火。然而,只要用心钻研,就足以从几个简单的原理中推导出一系列巧妙的机器,用于增长人类的智慧或能力:靠运动制造热量的机械,像引水管道一样可以传导火的管道,它们还可以推动古代地下供暖系统和东方式浴室的装置,使之用于蒸馏和铸造……雷根斯堡的里默认为,为了战争与和平的目的,研究平衡规律可以让我们制造出在空中行走和在水下航行的战车。你们的大炮火药让亚历山大的战功相形之下如同儿戏,它同样出自一个头脑的思考……”

“够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说。“我们的祖先第一次点燃引信的时候,人们或许以为这个发出响声的新发明会彻底推翻从前的战术,会由于缺少士兵而缩短战斗。谢天谢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杀死的人更多了(而且我怀疑还在继续杀人),我的士兵们使用火枪而不再是弓箭。然而,古老的勇气,古老的怯懦,古老的伎俩,古老的纪律,古老的违抗命令还是跟从前一样;前进,后退,原地不动,吓唬对方,佯装不怕的技巧,也跟从前一样。我们这些军人仍然在模仿汉尼拔,参照维吉提乌斯。我们和从前一样,仍然跟在大师后面亦步亦趋。”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一两惰性比一斗智慧的分量还重”,泽农气恼地说。“我并非不知道,对于你的那些王公们而言,科学只不过用来对付不时之需,不如他们的校场、翎饰和国王的敕书要紧。然而,亨利兄弟,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角落认识五六个比我还要疯狂、还要贫穷、还要可疑的家伙,他们暗地里梦想掌握一种连查理皇帝也永远无法拥有的强大威力。假如阿基米德有一个支点,他不仅可以将地球撬起来,还可以让它像一个粉碎的贝壳一样重新坠入深渊……说实话,在阿尔及尔面对土耳其人野兽般的残暴,或者看到疯狂和愤怒的场景在我们基督徒的王国里到处肆虐,有时我想,让人类变得更有秩序,更有教养,更富有,更有技艺,也许只不过是我们的普遍混乱之中的权宜之计,将来若有一位法厄同放火烧掉这个地球,那就是有意为之而非出于不慎了。谁知道某颗彗星会不会从我们的蒸馏釜中跑出来?眼看我们的思考将我们引向何处,亨利兄弟,倘若我们被人烧死我也不会吃惊。”

突然,他站起身来:

“我听到风声,对我的《预言》的追查又加紧了。眼下还没有任何针对我的判决,但是往后的日子让人不得不多加小心。我很少睡在这个铁匠铺里,宁愿在别人更加意想不到的地方过夜。我们一起走吧,但是倘若你害怕某些好事者的眼光,就老老实实地在门口跟我分手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上尉说,显出一副也许比实际上更不在乎的样子。

他系上宽袖外套的纽扣,一边诅咒那些多管闲事的密探。泽农披上差不多烤干了的斗篷。出门之前,两个人分着喝完了壶底的残酒。炼金术士锁上门,将一把很大的钥匙挂在一根房梁下面,他的仆人知道去那里找。雨停了。夜幕降临,但是山坡上和屋顶灰色的板岩瓦上,新鲜的积雪还映照着落日微弱的余晖。泽农一边走,一边审视着阴暗的角落。

“我手边短缺现钱”,上尉说。“然而,看你眼前这么困难……”

“不,兄弟”,炼金术士说,“一旦遇到危险,教廷大使会出钱让我收拾行囊。留着银子缓解你自己的难处吧。”

一辆有卫兵护驾的旅行马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而过,车里想必坐着某位前往安布拉斯皇室城堡的要人。他们闪到一边让马车通过。一阵嘈杂过去后,亨利若有所思地说:

“诺查丹玛斯在巴黎预言未来,他平安无事地操业。人们究竟为什么责备你呢?”

“他承认自己得到了来自上面或者下面的帮助”,哲学家说,一边用袖口擦拭溅在身上的泥浆。“显然,这些先生们认为,没有那些在咕咕作响的锅子里的魔鬼或者天使,赤裸裸的假设更加亵渎神灵……再说,我并非瞧不起诺查丹玛斯的四行诗,它们预言天灾人祸和王室成员的死亡,让老百姓始终保持好奇心。至于我,我对亨利二世目前担心的事情毫不在意,用不着去设想这些事情未来的结局……我在旅途中有过一个念头:我已经在空间的道路上游荡得够多了,尽管尚未到达目的地,我深知自己的前方是此处而不是彼处。现在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试试在时间的道路上走一走。我计算日月食时作出的预言不容置辩,作为医生的预测则变化无常得多,我要填补二者之间的鸿沟,我还要小心翼翼地将预兆和推测相互印证,在我们未曾涉足的大陆上,勾画出海洋和已经露出水面的陆地的地图……这种尝试令我疲惫。”

“你会像集市上的木偶戏中那样,跟浮士德博士落得同样的命运”,上尉开玩笑说。

“非也!”炼金术士说。“这位博学之士订立条约以及他堕落的愚蠢故事,就留给老妇人们去听吧。一个真正的浮士德对灵魂和地狱有着不同的看法。”

他们不再说话,只顾避开路上的水洼。亨利-马克西米利安住在桥边,他们便沿着河岸走。突然,上尉说:

“你在哪里过夜?”

泽农看了同伴一眼,目光有点犹疑:

“我还不知道呢”,他审慎地说。

又一阵沉默:两人的话匣子都掏空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猛地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簿子,那天晚上一个金银匠很晚还在干活,他的店铺门口盛满水的圆球后面燃着一支蜡烛,亨利就着微弱的烛光念了起来:

...Stultissimi, inquit Eumolpus, tum Encolpii, tum Gitonis aerumnae, et precipue blanditiarum Gitonis non immemor, certe estis vos qui felices esse potestis, vitam tamen aerumnosam degitis et singulis diebus vos ultro novis torquetis cruciatibus. Ego sic semper et ubique vixi, ut ultimam quamque lucem tanquam non redituram consumarem, id est in summa tranquillit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