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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后,他啪的一声合上了登记册。普拉代勒皱了皱眉头,他想重复那个问题:接下来呢?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地、顺其自然地听了下去。于是,省长又说了起来,这件事牵扯到市级和省级单位之间的权力划分,他小心翼翼地,但又一针见血地说道:

“你的团队弄混了木棺和安置地点。”

普拉代勒转过身朝向他,脸上挂满疑惑的表情。

“你雇来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干的。要不然,就是他们没有找到对的地址……他们把木棺放到那里,占了最先来的人的位置。”省长接着说道。

这一次,亨利却转过去看着迪普雷。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群中国蠢货?”

省长回答道:

“亲爱的奥尔奈·普拉代勒先生,那是因为他们看不懂……你安排了些不识字的人干这个工作。”

亨利稍稍有些没有站稳,喷出了一席话:

“这有什么关系,滚你妈的蛋!当他们来默哀时,这些父母,难道他们会为了确认这里面是不是他们死去的儿子而挖开坟墓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迪普雷,因为他了解这个男人:四个月前开工以来,他就见识过亨利如何搪塞、堵住缺口,即使是那些最严重的问题!干这个活儿,会遇到一大堆特殊情况;为了将所有状况都纳入眼中,就必须多雇点人看着,可是老板却不愿意多招人;他一定会说,工人已经够多了,何况有你在那儿,迪普雷,你说是吧?我能信任你,对吗?所以,现在一具尸体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地方,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市长和省长当然是被气得七窍冒烟。

“等一等,等一等……”

市长先说道:

“亲爱的先生,我们要对这事负责,这是个神圣的任务!”

这句破口而出的话,激情洋溢,分量很重。很明显,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是的,当然。”普拉代勒十分随和地说道,“毫无疑问,这是个神圣的任务。但是,你知道这是……”

“是的,先生!正好我知道它是什么,你想想就知道了!这样说是对我们牺牲士兵的侮辱,就这么一回事!因此,我要停止现在这些工作。”

省长很庆幸,还好自己已经发电报提前通知了内阁,上头有人保护他。呼,他松了一口气。

普拉代勒想了很长时间。

“好吧。”最终他说道。

市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打赢了这场仗。

“我要你打开所有坟墓,好好核查。”他大声说道,一脸蛮横的样子。

“好的。”普拉代勒说道。

普莱尔泽科省长任由市长施展各种手段,因为奥尔奈·普拉代勒不是个好商量的人,然而,现在却让他很困惑。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普拉代勒手脚很快,还有些高傲,并不是今天这种随和的样子。

“好吧。”普拉代勒扣紧大衣,重复道。

显然,他对这件事默默承受,也明白市长的处境。

“就这么定了,重新打开坟墓。”

他往后走,准备离开,然后似乎又想要安排最后的工作:

“当然,工人一重新开始工作,你就通知我,行吗?还有你,迪普雷,你等会儿给我把那些中国人弄到夏齐埃-马尔蒙,那边我们已经耽搁了。”

终于,这件事算是凑活着解决了。

“喂,再等一下!得你自己找人来打开坟墓!”市长吼道。

“什么?不是吧!我的中国工人只负责安葬事务,我只付钱让他们干这事。我啊,我也希望能挖出那些尸体,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会依照开挖坟墓的数目开发票向政府请款。可是这么一来,我就得收三次的钱。第一次是安葬费,第二次是挖掘费,而且,你们要为那些上等棺材重新挑选地址,所以第三次是重新安葬的费用。”普拉代勒回答。

“不是这样的!”省长喊道。

是他在会议记录上签字的,是他确定花费,是他从政府那儿拿来拨款,而且还在预算超支的情况下,受到了上级的训斥。他在行政工作上犯了错,已经被调到这里来了——他和一位部长的情妇鬼混在一起,部长高高在上,完全看不起他,最后事情恶化,他得到了教训,一周后就被调到了唐皮耶,这是个无情的决定,他可不想在海外殖民地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另外,他还有哮喘。

“不可能付三次钱,想都别想!”

“你们两个自己去想办法。我啊,我得知道怎么调动我那些中国工人!到底要他们留下来干活呢,还是调到别的地方?”普拉代勒说。

听了这话,市长脸都变了。

“得了,先生们!”

他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画出墓地的范围,在那儿,太阳缓缓升了起来。四下一片阴森,广阔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大得没有边际,乳白色的天空下,寒风簌簌,举目望去,处处是因为雨水而堆积起来的土墩,铁锹、手推车随处可见……那场面十分凄惨。

市长又打开了登记册。

“好吧,先生们……我们已经埋了一百一十五位士兵了。”他重复道。

他抬起头,这些笔录让他十分消沉。

“而在这些士兵里面,我们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省长真怀疑市长会哭出来,好像这时哭泣是必要的。

“这些年轻人是为了法国捐躯的,我们必须尊重他们!”市长补充道。

“是吗?你们应该尊重他们?”亨利有些疑惑。

“当然,而且……”

“那么,你倒给我解释一下,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在你市镇的公墓里,你就任由那些不识字的人随便安葬他们吗?”

“又不是我把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是你的中……你的人!”

“可是军事单位委任全权由你看管,负责盯着登记册上的资料确实执行,不是吗?”

“市政府派了一个工作人员,一天来这里两次,但是他也不能整天都待在这里啊!”

他转过身,带着仿佛遇难船员般的眼神看着省长。

没人说话。

在这件事情上,人人为己,市长、省长、军队高层、文职官员、战争抚恤金和安置事务部长,这中间还有很多掮客。

“你我都知道,真要追究责任,每个人都有份儿,除了中国工人,因为他们不识字。”

“听着,今后我们得注意点儿,迪普雷,是吧?”普拉代勒建议道。

迪普雷点了点头。市长一脸沮丧。放任入土安葬的士兵跟墓碑上的名字根本对不起来,他得闭上双眼,视而不见,独自一人咽下这个秘密。这个公墓会成为他的噩梦。普拉代勒反反复复地看着市长和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