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维尔说:“给罗德斯通的人打电话吧,我要跟他们见面,我要告诉他们如果不算我一份,我就自杀。”

“他们不会信的。”茉莉说。

“那我就真自杀。”维尔说。

“别说气话,”克劳迪娅恳切地说,“厄内斯特,你才五十六岁。这才多大年纪,值得为了钱去死吗?为了原则、为了祖国利益或者为了爱情,都行——但是别为了钱去死啊。”

“我要供养妻子和孩子。”维尔说。

“是前妻,”茉莉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在那之后你都再婚两次了。”

“我说的是我真正的妻子,”维尔说,“有我孩子的。”

茉莉明白为什么好莱坞谁都不喜欢他了。她说:“电影公司不会答应的。他们知道你不会自杀,也不会被你——一个作家吓着。你要是个一线明星,也许可以;你要是个大导演,也许也行。但是作家,想都别想。你在这行算个屁。抱歉我说粗话了,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说:“厄内斯特明白,我也明白。要不是好莱坞还有人离不开剧本,他们早就彻底摆脱我们了。可是,难道你就没有办法了吗?”

茉莉叹了口气,给伊莱·马林打电话。她的影响力足够大,完全能跟鲍比·邦茨——罗德斯通的大老板搭上话。

之后,克劳迪娅和维尔坐在波罗餐厅一起喝了一杯。维尔若有所思地说:“这女的块头真大,这样的女人更容易勾搭。在床上,她们比娇小的女人更棒。注意到没有?”

克劳迪娅不止一次地想自己为什么会欣赏维尔。没多少人喜欢他。她一直喜欢他的小说,现在也是。“胡说八道。”她说。

维尔说:“我是说胖女人更贴心。她们会把早餐给你端到床上,她们会替你做许多小事儿,很有女人味的事。”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

维尔说:“胖女人心肠好。有天晚上有个女人从聚会上把我带回了家,但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了。她把卧室看了个遍,就像没东西可吃的时候我妈翻找厨房寻思着怎么凑合出一顿饭来那样。她在想,就手头这点东西,到底怎么才能找点乐子呢。”

二人呷着杯子里的饮品。就跟平常一样,他让她松弛下来,她就凑上去了。“你知道茉莉怎么跟我成为朋友的吗?”克劳迪娅说,“当时她给一个谋杀自己女友的家伙做辩护,我就像写电影剧本一样给他写了在法庭上该说的话,最后她的当事人只判了误杀罪。我记得,那之后我们继续合作了三次才不干的。”

“我讨厌好莱坞。”维尔说。

“你只是因为罗德斯通坑了你,才讨厌好莱坞。”克劳迪娅说。

“不光是这个,”维尔说,“我就像那些古代文明,什么阿兹特克、中国的朝代、美洲印第安土著一样,被更先进的科技给摧毁了。我是一个真正的作家。我写小说,是让人们花心思去读的。这样一种写作,就好比落后的科技,没有办法对抗电影。电影有镜头,有场景,有音乐,还有那些大明星。作家光靠文字,怎么能实现这些呢?电影还把战场变得更狭隘了,用不着征服头脑,只要催泪就行了。”

“去你的,我不是作家,”克劳迪娅说,“编剧就不是作家吗?你说这种话,只是因为你不擅长这个而已。”

维尔拍拍她的肩。“我不是在贬低你,”他说,“我甚至不是贬低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我只是在下定义而已。”

“很幸运我喜欢你的书,”克劳迪娅说,“很显然,这儿没人喜欢你了。”

维尔温和地笑了。“不,不,”他说,“他们并不是不喜欢我。他们只是在小瞧我而已。但是等我死了,我的角色使用权收回来,他们就服气了。”

“你是认真的吗?”克劳迪娅说。

“我想是的,”维尔说,“这种事情很有诱惑力。自杀——如今这种事儿还属于‘政治不正确’吗?”

“去你的吧,”克劳迪娅的手臂勾上了维尔的脖子,“较量才刚开始,”她说,“我保证,我出面他们会听的。相信我。”

维尔朝她笑了笑:“不着急,”他说,“我得花上至少六个月时间才能想好怎么自杀。我讨厌暴力。”

克劳迪娅突然意识到,维尔是认真的。她很惊讶她居然害怕维尔会死。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但并不是这个原因。甚至不是因为她喜欢他的作品。是因为对他来说,他的那些作品还没有钱重要。他创造的艺术竟然会被金钱这种卑鄙的敌人给打垮。出于这种惶恐,她说道:“要是到了最坏的地步,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找我哥哥克罗斯。他也喜欢你,他会帮忙的。”

维尔笑道:“他可没喜欢我到那个地步。”

克劳迪娅说:“他心肠好,我了解我哥哥。”

“不,你才不了解。”维尔说。

奥斯卡之夜,安提娜并没参与庆祝,径自从多萝西·钱德勒音乐厅回到家里,一头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了几个小时,却无法入睡。她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着。我再也不会让他得逞了。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要活在恐惧中了。

她给自己沏杯茶,试图喝下去。但当她注意到自己轻轻颤抖的手时,她忍不下去了。她走出门站在阳台上,凝望着夜晚的天空。她就这么站了几个小时,还是心有余悸。

她换了一身衣服,穿上白色短裤和网球鞋。红色的太阳出现在地平线时,她跑出了门。她沿着海滩越跑越快,试图一直踩在湿硬的沙滩上,试图追着海岸线,让冷水没过她的脚。她必须让自己清醒起来。不能被博兹击败。她工作得太久、太辛苦了。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但是在此之前,他会先玩弄她、折磨她,最后才会毁她的容。他会让她变成丑八怪,认为这样的话她就又属于他了。她突然觉得怒不可遏,一阵凛风裹挟着水汽拍在她的脸上。不行,不行!

她想到了电影公司。他们一定会急疯,逼她妥协。但是他们在乎的不是她,是钱。她想到了她的朋友克劳迪娅,这本来是她出名的大好机会,她觉得一阵悲哀。她又想到了其他爱她的人,不过她知道,她承担不起心软的后果。博兹疯了,没疯的人竟还想着跟他讲道理。他很聪明,让别人以为他认输了,但是她看得更清楚。她不能冒险,她不允许自己去冒险……

跑到北边海滩尽头的黑色岩崖时,她已经彻底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坐在地上,试图稳定心跳。听见咕咕的海鸥叫声,她抬头望去,看见这些鸟儿俯冲下来,掠过海面。她的眼里满是泪水,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长久以来,她头一次希望父母离得不那么遥远。她觉得自己像个渴望回家的小孩子,回到安全的港湾,有人把她搂在怀里,能让一切好起来。她不禁苦笑,自己曾经竟然真的相信这是有可能的。现在这么多人爱慕她、渴求她、艳羡她……那又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比谁都空虚孤独。有时候,她与某个普通女人擦肩而过,这个女人也许过着平凡的生活,但她羡慕她能挽着丈夫和孩子。够了!她对自己说,好好想想吧!这取决于你自己,拿出个计划来,付诸行动。还有其他人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