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笼头(第3/6页)

抽奖刚完,我们就出来了。我们给大家留下不太说话的印象,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很蹩脚地说了句:“我不敢相信我看见了我以为我看见的东西。”

可能是我说的吧。

过了一个星期,哈利问我,瑞典人——他是说霍利斯——找没找到工作。我们刚吃完午饭,哈利拿着一听汽水,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把电视打开。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像是在想什么事儿。之后,他按下了按钮,电视就变活了。

那个女人倒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当招待员,跟这儿隔着几条街。她不坐班,干完中班就回家,晚餐的时候再去做晚班,成天进进出出的。男孩们整天游泳,霍利斯一个人待在公寓里面不出来,不知道都在屋里做些什么。有一次,给那女人理发的时候,我和她聊了聊。她告诉我,她高中刚毕业,就做了招待员。她就是在餐馆里遇见霍利斯的。那还是在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地方,她给他送上了几块薄煎饼。

那天早上,她从楼上走下来,问我能不能帮她个忙。她想叫我帮她在中班后整理整理头发,赶在晚班前弄好。我能干吗?我跟她说,我得查查我的时间表。我请她进屋来,外面肯定已经是一百度以上了。

“我知道这是个临时通知,”她说,“我昨天晚上下班回来,一照镜子,看见我的发根都露出来了,我就跟自己说:‘我需要做做头发了。’除了你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做。”

我找到了星期五,八月十四号,那一页上什么都没写。

我说:“我两点半能做,要不三点也行。”

“三点吧。”她说,“那我现在得赶紧走了,否则就迟到了。我的老板可是大浑蛋。待会儿见啊。”

两点半的时候,我跟哈利说,我有个顾客要来,他得到卧室里去玩他的棒球游戏。他抱怨了几句,但还是卷起电线,把一整套东西推到后面,关上了门。我确定一切准备就绪了。我把杂志放到好拿的地方,坐到烘干机旁边,打磨起自己的指甲来。我穿着玫瑰色的制服,就是我剪头发时总穿的那件。我一边不时地抬起头看看窗口,一边继续锉指甲。

她从窗口旁经过,按响了门铃。

“进来吧,”我喊,“门没锁。”

她上班穿的黑白相间的制服还没脱。我发现我们都穿着制服。“请坐,亲爱的,咱们开始吧。”她看了看那个指甲锉,我解释说,“我也给人修指甲。”

她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头向后靠,对,就这样。现在,闭上眼吧,好吗?放松点儿。我先给你洗洗头,然后从发根染起。你能待多久?”

“五点半以前我就得回去。”

“没问题,我们做得完。”

“我可以在班上吃饭。但我不知道霍利斯和孩子们的晚饭怎么办。”

“你不在,他们也能过。”

我打开热水时,发现哈利把一些土和草蹭在水池里。我把它们擦干净后重新开始。

我接着说:“要是他们想的话,可以走到街那头,去那家汉堡包店吃饭,那也不坏呀。”

“他们才不会去呢。再说,我也不希望他们非得去那儿才行。”

我没再多说话,这又不关我的事。我准备好洗发液,弄出了一团不错的泡沫,开始工作。洗完了头,冲洗干净,又做好发型后,我给她罩上了烘干机。她闭着眼,我想她可能是睡着了,便拿起她的手。

“不用修指甲。”她睁开眼,手抽了回去。

“没事儿,亲爱的。修指甲,第一次都免费。”

她把手递给我,拿了一本杂志,放在大腿上。“他们都是他的孩子,”她说,“他前妻生的。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离了婚。不过我爱他们就像爱我自己的孩子。我太爱他们了,爱得不能再爱了,就算是他们的亲妈妈,也不会比我爱得再多一点了。”

我把烘干机调低了一挡,好让它只发出很低很轻的声音。我继续修剪她的指甲。她的手放松下来。

“十年前的新年那天,那个女人甩下霍利斯和男孩们,跑了。他们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我看得出来,她想跟我聊这些事。我不介意。来做头发的人只要坐在椅子上,都喜欢聊天。我接着用着那个指甲锉。

“霍利斯离了婚。那之后,我们开始一起出去玩,后来就结了婚。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虽然起起落落,有好有坏吧,但我们觉得还是朝着什么目标努力干着。”她摇摇头,接着说,“但后来出事了。我是说,霍利斯出事了。主要是他喜欢上了马。特别是有一匹马,他买了下来,你知道,先交点儿首付,然后每个月再付贷款。他把它带到了赛马场。他还是每天天没亮就起床,跟往常一样,干点儿杂务之类的活儿。我以为什么事都挺好的。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说真的,招待员的工作,我做不好。我想只要我给那些意大利人一点儿借口,或是根本什么理由都不用,他们就随时都可以炒掉我。要是我给解雇了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我说:“别担心,亲爱的。他们不会解雇你的。”

没多久,她就拿起了另一本杂志,但没有翻开,只是拿着它,继续对我说:“先不管那些,接着说他那匹马,‘胖贝蒂’。叫它贝蒂只是为了好玩。但他说,只要叫了我的名字,那匹马就肯定能赢。好,大赢家。但其实呢,每赛必输。每一次比赛!‘贝蒂没戏’,当初它应该叫这个才对。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几次比赛。那匹马的赔率总是九十九比一。几率就是这样。但霍利斯除了顽固,没别的本事。他就是不认输,在那匹马身上赌了又赌。二十块赌它赢。五十块赌它赢。再加上养它花的钱。我知道听起来好像没多少,但积少成多呀。而且当赔率是那样的时候——你知道,九十九比一——有时他会买张联合券,他常问我知不知道要是那匹马赢了的话,我们能赚多少钱。但它赢不了,我也就不再去看了。”

我接着干我的,精神集中在她的指甲上。“你的指甲很好,”我说,“看你的指甲盖,看见这些小月牙形的东西了吗?那表明你的血液很好。”

她把手抬起来,离得很近地看。“你怎么知道的?”她耸了耸肩膀,又把手伸给我。她还没说完呢。“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辅导员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所有女生她都叫,每次一个。那个女人问我:‘你有什么梦想?十年以后,你希望会做什么?二十年以后呢?’那时我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儿。那个辅导员有我现在这么大岁数。我觉得她老了。我跟自己说,她老了。我知道她这辈子已经过了一半了。我那时觉得自己知道一些这个老女人不知道的事,一些她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事。一个秘密,谁也不应该知道,不应该说的事。所以我只是摇摇头,安静地坐着。她肯定把我当成一个笨蛋了。但我什么都不能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我知道一些她猜都猜不着的事儿。要是现在有人再问我那个问题,关于我的梦想之类的,我会回答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