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页)

“想进去吗?”

“不想。”

我们穿过湿漉漉的草地,走上了城墙。我在石头上摊开一张报纸,布蕾蒂坐了下来。整片平原一片漆黑,我们可以看见群山。风在高空中刮过,驱着云朵掠过月亮。在我们下面是城防工事的深黑地洞,后面是树林,还有教堂的阴影,城市在月亮的衬托下显出黑色的轮廓。

“别难受。”我说。

“我心情糟糕极了,”布蕾蒂说,“我们别说话。”

我们向远处的平原张望。长长的一排排树木在月光下显得浓墨一般。我们还看见一辆正在爬山的汽车的车灯。在山顶,我们看见堡垒上的灯火。在左下方,一条河流经过。雨水涨满了河流,黑色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堤岸上的树木黑压压的一片。我们坐下,朝远处张望。布蕾蒂直直地看着远方。突然,她战栗了一下。

“冷。”

“想回去吗?”

“从公园里面回去吧。”

我们下了山,天空又涌起了云朵。在公园里,树木之下一片漆黑。

“杰克,你还爱我吗?”

“当然。”我说。

“因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布蕾蒂说。

“怎么说?”

“我不可救药了。我对那个男孩罗麦洛着迷了。我想我爱上了他。”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如此。”

“我管不住自己。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那种感觉让我心烦意乱。”

“别那样。”

“我管不住自己呀。我从来就缺乏抵抗力。”

“你真应该悬崖勒马。”

“如何悬崖勒马?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你没看出来?”

“没有。”

“我现在必须做些事情。必须做一些我真心想做的事情。我已经失去自尊了。”

“你真犯不上那样。”

“噢,亲爱的,别为难我。那该死的犹太佬老是缠着我不放,迈克又疯言疯语,你教我怎么办?”

“这倒也是。”

“我总不能一直借酒消愁。”

“可不能这样。”

“噢,亲爱的,请陪在我身边吧。陪在我身边,帮我渡过此关。”

“没问题。”

“我不是说这是对的;但是,对我而言,这是正确的。老天知道,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下贱过。”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走吧,”布蕾蒂说,“我们去找他。”

在黑暗中,我们俩沿着公园的砾石小径向前行走,先是走在树下,接着又从树下出来,经过大门,走上通往城里的大道。

佩罗·罗麦洛坐在咖啡馆。他同其他斗牛士和几位斗牛评论家坐在一起。一伙人吸着雪茄。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抬头看见我们。罗麦洛笑了笑,向我们欠身致意。我们在屋内中间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叫他过来,喝一杯。”

“别急,他会过来的。”

“我不能朝他看。”

“他模样真帅气。”我说。

“我平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我知道。”

“我就像个婊子。”

“唉。”我说。

“我的天!”布蕾蒂说,“女人吃的苦真多啊。”

“是吗?”

“嗯,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婊子。”

我朝那桌子望去。佩罗·罗麦洛脸上挂着笑容。他同桌边的其他人说了几句话,便站了起来。他朝我们走过来。我站起来,同他握手。

“不喝一杯吗?”

“你一定要同我喝一杯,”他说。他用眼神征求布蕾蒂的同意,坐了下来。他真的彬彬有礼。只是,还是不停地抽着雪茄。这同他的脸倒是颇为相称。

“你喜欢雪茄?

“我问。”嗯,是的。我过去一直都抽雪茄。”

雪茄是他威望的一部分,让他看起来更添几分老成。我注意到他的皮肤,干净、光滑又黑黝黝的。在他颧骨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疤痕。我看见他正注视着布蕾蒂。他感觉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东西。当布蕾蒂把手给他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感觉到了。他非常谨慎。我想他心里已有谱了,只是他不想做出错误判断。

“明天有斗牛表演吗?”我说。

“有的,”他说,“阿尔加贝诺今天在马德里受伤了,你听说了吗?”

“没有,”我说,“严重吗?”

他摇了摇头。

“没事。这儿……”他伸出他的手。布蕾蒂伸出手,托着他的手掌,将手指分开。

“哇!”他用英语说道,“你会看手相?”

“有时候。你介意吗?”

“不介意。我喜欢看手相。”他将那只手平摊在桌上。“告诉我,我将永生,将来会成为百万富翁。”

他仍然彬彬有礼,但是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帮我看看,”他说,“我命中能杀多少头公牛?”他哈哈大笑。他的手非常精致,手腕却很细。“从手相上看,有上千头呢。”布蕾蒂说。他现在不再焦虑了。他看起来真美。

“太好了,”罗麦洛笑着说,“每杀一头牛,一千杜罗。”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说:“再多告诉我一点。”

“这是一只有福气的手。”布蕾蒂说,“我想他能够长寿。”

“直接对我说,别对着你的朋友说。”

“我说你会长寿。”

“这我知道,”罗麦洛说,“我永远不会死的。”

我用指尖敲着桌子。罗麦洛看到了。他摇了摇头。“别,别那样。公牛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这话翻译给了布蕾蒂。

“你杀死你的朋友?”她问。

“一直如此,”他用英语说,然后哈哈大笑,“这样它们才不会杀死我。”他隔着桌子望着她。

“你英语很好。”

“是的,”他说,“有时还不赖。但是,我不能让大家知道。那样后果很严重的,一个会说英语的斗牛士。”

“这是为何?”布蕾蒂问。“那样不好。人们不会喜欢的。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们不喜欢那样。斗牛士们也不喜欢那样。”

“斗牛士都是怎样的人?”

他笑了笑,将顶上的帽子弄斜,遮住了眼睛,改变了拿雪茄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就像在那张桌子边的人那样。”他说。我用眼睛扫过。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纳西奥那尔的表情。他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自然的表情。

“我必须把英语给忘掉。”

“别忘记。”

“别。”

“好吧。”

他又哈哈大笑:“不行,我必须忘掉英语。”

“我喜欢那种帽子。”布蕾蒂说。

“好啊。我以后给你一顶。”

“好啊。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我会的。今晚就给你弄,一定。”我站了起来。罗麦洛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