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6/10页)

科斯塔有他需要操心的事儿。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只珍贵的石膏手。这只手被他用一根红色的细绳子吊在胸前,他在想是否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卢伊吉。他看见卢伊吉正忙着把大捆的报纸、成箱的布片,还有曾经绑在鸡身上的小套具往下扔。科斯塔不想打扰正埋头工作的卢伊吉。他还从来没见过卢伊吉工作时的样子,这大概也可以算作一种昭示吧。

科斯塔用他的那只好手掂量着石膏手,想看看哪只手更重一些。他握紧石膏手,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扔进废物堆。石膏手击中了一张教堂长椅。科斯塔看着石膏手被摔成了碎片,其中的两个指头做出一个猥亵的手势。他的石膏手朝他竖起了中指。

阿马莱托不记得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艾米莱为了苉雅抛弃了他。不对,他又想了想,是苉雅为了艾米莱抛弃了他。

他把双手浸泡在洗碗水里,这么做带给他些许安慰,脏碗碟给人某种愉快的真实感。但是去想苉雅和艾米莱却是个错误,伸手去抓热肥皂水下面离他最近的物件时,他才明白了这一点。想到不该把锋利的刀留在热水里时已经太晚了。他觉得那片金属一直切割到了他食指的骨头。

他用冷水冲洗伤口,看见手指头的颜色在变蓝。他用一块干净毛巾擦干手指,再用一根布条把伤口包上。

屋外传来很大的喧哗声,包括金属刮擦石头、金属被折断和木头开裂发出的声音。

他对眼前的骚乱毫无准备。

广场上,一座庞大臃肿的尖塔拔地而起,组成尖塔的物件包括椅子、床垫、咖啡杯、带扶手的椅子、镀金的镜框,应有尽有。

吉安尼想洗漱一番,不过他却拎着几个空面口袋出了门。他转过街角,把面口袋扔进那由烧焦了的长椅、没人穿的衣服和开裂的工作靴组成的迅速升高的杂物堆里。这座怪异的杂物堆已不再是一个土墩子,而是像一座从广场的泥土上隆起的不太雅观的塔。吉安尼琢磨着接下来该扔掉什么。

他会把那张旧条案从店铺里拖出来,扔到那笨重的、临时堆积起来的塔上吗?太多的历史,在上面做过那么多的面包。他和西娃娜曾在那张长条案上做爱,一对沾满面粉的妙人儿花一样地在上面盛开。

把笨重的条案拖到广场上后,吉安尼感到一阵轻松。他把长条案立起来,再用力一推,看着它向前倾倒,砸在一张破长椅上。他转身返回店铺,想着下一个目标,他一点顾忌也没有。

羽毛烧焦的气味飘过广场。苉雅点着了用阿马莱托的鹅毛做的被子、枕头和床垫。阿马莱托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吞噬那堆鹅毛制品。鹅毛制品烧焦的气味奇臭无比。这是苉雅为那座塔所做的贡献。阿马莱托泪流满面,也许这是一种必要的宣泄。

苉雅知道她接下来的目标——詹内绨餐厅。她要把那个地方亲手拆除掉,扔掉自己的塑像和那些在一条独腿上旋转的椅子,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这样她会更快活些。

当她朝餐厅走去时,阿马莱托看出了她的意图。他一把抓住她。让她和他都大吃一惊的是她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推倒在地,再用她那条有力的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当脚撞到他的牙齿时,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并没有停下来查看自己造成的伤害,一蹦一跳地接着朝前走去。

她的脚疼得要命,不得不靠在墙上稍事休息。阿马莱托给她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爱痕”。她的脚又肿又破,青筋从皮肤的表面暴出。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这点儿疼痛与她得到的满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继续朝前蹦跶。

然而阿马莱托发现自己很快就被这股新的疯狂吸引了。或许苉雅的一脚是个天大的恩赐。

他尽量不去想下巴上的疼痛,朝苉雅伸出了援助之手,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接受了。阿马莱托扶住梯子,苉雅抓住了把她的塑像固定在餐厅上方的大螺钉。他们合力把这个塑像抬到广场上,一声不吭地把它扔到了那座仍在不断增高的塔上,又一声不吭地掉头往回走,接下来他们要去摧毁餐厅的内部,同时在为他们之间形成的某种有益的纽带感到诧异。

吉安尼正和店铺外面那只破旧的木头蜘蛛搏斗着。那个铁钩子已锈死在金属外框上。把塔兰图拉从墙上扳下来花费的气力竟让他头晕目眩。

他看上去十分可笑,一个蹒跚而行的大胖子,背上背着一只硕大的黑蜘蛛。他推开广场上乱糟糟的人群,站到那座为方便大家往不断增高的废物堆上扔废物而临时搭起的平台上。他抓住蜘蛛的前腿,回味了一小会儿,当年制造这个畜牲和钦佩她的毒牙时,他还是个羸弱的男孩子。他随后把她扔进了废物堆。

归于静止,完美无缺?

弗朗西斯卡在挖教堂地面上的石头,用手指头把它们一一抠出来。随后她开始继续往下挖。她不在乎自己被弄脏刮伤,不停地挖着。她挖出一条一米深一米长的槽。深槽挖好后她转过身去。

一座怀抱圣婴的圣母塑像斜靠在教堂一个角落的墙上。弗朗西斯卡拿起已经破损的石像,脚步缓慢地往回走。她在挖好的小沟渠前跪下,把石像轻柔地放进土坑中,再用泥土盖好。她用双手把泥土拍紧,又围着土堆放了一圈墓石。

她随后走出教堂,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广场上。她似乎终于从静止之中获得了完美。

再没有人往废物堆成的巨塔上扔东西了。这座塔仿佛许下了某种承诺,但是它承诺的又是什么呢?人们想从弗朗西斯卡身上寻找答案,但是她被一股巨大的静默消耗了,不再向我们敞开,她的静默转而让我们动弹不得。

那天晚上弗朗西斯卡留给我们最后的形象是她屹立在广场上时沉默的身影。第二天早晨,她还在原地站立着,好像丝毫未曾移动过。她看上去并不疲倦。看来她已经积蓄了充足的力量,她身上蕴藏的静默就是这力量的一种表现。这股力量在吸引我们的同时也在排斥我们,没有人可以靠近。

我们很好奇,想知道弗朗西斯卡身上的这股奇怪的力量是怎样被扼制和释放出来的。弗朗西斯卡丝毫不受我们好奇心的影响,继续着她的守夜。

以那个姿势站立了很多个小时后,她终于动了起来,她似乎积攒了无穷的力量。

她到底做了什么?刚开始,几乎什么都没做,不过她的姿势显然在变化。某个细微的动作显示她正从那个漫长的禅定中走出来。她最初的站姿是背对教堂,双臂抱在胸前,分开的两腿像铁锚一样把她固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