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巴比特(第6/15页)

物品一向都是阶级与地位的象征或者爱与友谊的纪念。但美国为它们创造了一个新角色:如今它们是我们的朋友,尽管我们可能已经对它们上瘾,但它们终归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你爱你的iPhone,但一眨眼你又可以用更新、更好、你更想要的东西把它换掉。如今,省却了忠诚承诺的刺激,构成了我们最亲密关系的基础。这种持续不断的对新事物的需求——贪婪——既是我们的长处,又是我们的致命缺陷;恰是它,既让美国成为一个造梦的国家,准确来说,让美国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梦,也让美国变得肤浅、不愿思考,甚至脆弱中空。令人惊讶的,并不是自上世纪初以来世事变化了多少,而是它们仍如此相似。众人谈论的物品已经变了,但那种包装它们、购买它们的心态则基本一模一样。如今我们都成了巴比特了吗?

[99]《汉尼提》,Fox新闻频道一档节目,主持人肖恩·汉尼提是著名保守政治评论家。

[100]扶轮社是依循国际扶轮的规章所成立的地区性社会团体,以增进职业交流及提供社会服务为宗旨;其特色是每个扶轮社的成员需来自不同的职业,并且在固定的时间及地点每周召开一次例行聚会。

[101]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法国科幻小说家,作品有《海底两万里》《气球上的五星期》《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等。

[102]卡珊德拉(Cassandra),神话中的特洛伊公主,因神蛇以舌为她洗耳或阿波罗的赐予而有预言能力,又因抗拒阿波罗,预言不被人相信。

[103]阿尔卡特和威瑞森都是通信服务供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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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消费社会的谴责看似很轻松,但当我们意识到自己无疑也是问题的一部分时,就不是这样了。我们跟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和如今的iPad究竟有什么仇?我可以那么轻易地对世界表示不屑和鄙视,但我对这个世界的创造和维系究竟又参与了多少?《巴比特》里满是惊奇、轻型的社会并发症和未来困境的预兆。它的简单带有迷惑性。创新与生命力跟扬扬得意的商业主义携手并进,我们不愿这样想,然而现在的确如此,正是这种未曾预料的揭露让《巴比特》这么多年一直咬噬着我的心。世人对消费社会的腐蚀作用、它的危害和它必然造成的从众化已经讨论颇多。《巴比特》不只是在谴责这种消费主义,它还揭开了位于美国社会核心的矛盾:对新奇事物、对运动、对持续不断的变化的渴望(或许说“瘾头”更好),鼓动着“劲头”,激发着“创造力”,与此同时,它也阻碍了想象与反思。

在给《新政治家》所写的书评中,丽贝卡·韦斯特写道,《巴比特》具有“某种超出眼前、高于当下的东西,这使其成为艺术,这部作品的每一行文字里都有作者独特的个人印记”。接着,她引用了巴比特的一段公开演讲,补充说:“这是一个笨蛋版的沃尔特·惠特曼在演讲。巴比特用一些傻电影、傻报纸、傻讲座、傻演讲策略把自己填塞得像只圣诞节的鹅,然而祖国恢宏博大的创造力,无止境地孕育和滋养了千百万男男女女的不可思议的神力,仍然让他震惊……这些人身上蕴藏了一种如此强劲的生命力,这种力量最终必将与他们紧紧相连,并且,不管他们是否有心追求,它都会带他们来到智慧的领域;而这台强大的商业主义机器会成为他们远大抱负的工具。”

颇为有趣的是,最了解也最欣赏这种强劲的生命力的,是劳动者的朋友、泽尼斯和腐败市领导最敏锐的批评者、激进的律师塞尼卡·多恩。一位外国朋友居高临下地批评了美国人的从众化,多恩回应他的时候提醒道,每个国家都有标准化的事物:英国(“每一个吃得起松饼的人家都在同样的午茶时间吃同样的松饼”),法国(瞧瞧人家的“路边咖啡馆”),以及意大利(他们有标准化的“做爱”模式)。对他来说,“标准化本是相当不错的事。我买英格索尔牌的表或福特车的时候,我可以用较少的钱买到更好的工具,我对自己会拿到什么一清二楚,它替我的个人生活节省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接着,多恩讲了他在伦敦感到思念家乡的经历,因为他在《星期六晚邮报》的底版上看到一幅牙膏广告,上面是美国郊区的风景,“积雪的大街两旁,榆树成行,新房子鳞次栉比,其中有的是佐治亚式的,有的屋顶低矮倾斜——也就是你可以在泽尼斯,比方说,芙萝冈见到的那种街道”。他自己思忖着,“那样令人愉快的房子,天底下哪个国家都没有。我并不计较它们是不是标准化。那样的标准化才叫棒呢!”

“我在泽尼斯反对的,”多恩宣称,“是思想的标准化,当然,还有根深蒂固的竞争观念。这出戏里真正的恶人……倒是那些衣饰洁净、一团和气、勤勤恳恳的一家之主,他们为了确保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就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家伙最坏的地方是,他们非常友善、非常聪明,至少在工作中是如此。你对他们压根儿恨不起来,但他们标准化了的思想却无疑是你的敌人。”这就是辛克莱·刘易斯的两难处境。防止“标准化”的有害一面发生的唯一办法就是培养它的反面,那些独一无二、放浪不羁、独立自我的东西:思想与想象。除非我们拥有思想的独立,否则我们如何能面对广告投下的幻影,如何能看穿从众性之下的虚假许诺?

我们对巴比特又愤怒又同情,可能与此同时,我们又为他发笑,但危险的不只是袜子、鞋子、手机和闹钟,真正的危险在于我们灵魂的商品化。此时,请注意,巴比特自己是断断不会同意这些话的。他就像他现代世界的后人一样,对这样的问题有自己的定义。“许多人的毛病在于,”他告诉他的儿子特德,“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实利主义者;他们看不到美国在精神上和思想上的优越性;他们以为我们只是主张一些机械技术上的进步,比方说发明了电话、飞机和无线电之类的东西——不,无线电是意大利人发明的,但这无所谓。然而,对于一个真正的思想家来说,他知道能在精神上主宰一切的因素,就是效率、扶轮国际、禁酒、民主等等,就是这些东西构成了我们最深刻与最真实的财富。足不出户的函授教育这个新玩意儿,也许就是另一种——另一种因素。我跟你说,特德——我们还得要有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