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第3/4页)

然而一走进弗兰克夫妇的客厅,兴奋感就变成了恐慌。虽然他们走着笑着聊着,她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

她以为弗兰克夫妇会像以前每次迎接客人那样,既紧张又混乱。两人会同时开口说话,在她周围团团转忙着收拾东西,同时抢着把一个玩具从沙发上拿开以免吉文斯太太一屁股坐下去。但是今天大不一样,他们平静地接待了她。爱波不需要一再强调屋子没收拾好,因为屋子一点也不乱。弗兰克也不需要跟她说“我去给您弄点喝的”之后急急忙忙跑进厨房,把冰箱什么的磕碰得砰砰作响,因为饮料已经摆好在桌面上。显然早在她到访之前,弗兰克夫妇已经安静地在这里喝酒聊天了。对于她的到来他们表现出合乎礼仪的欢喜,但如果她没来的话,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怡然自得的。

“哦,我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谢谢,这就很好。”吉文斯太太听到自己说:“哦,能这么坐下来真是太好了”,“天哪,你们家今天看上去很漂亮。”然后她说:“我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我强人所难,不过我还是想请你们帮我这个忙,这件事情跟我儿子约翰有关。”

弗兰克夫妇的肌肉非常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轻微得连最精密的照相机也不可能捕捉得了,但吉文斯太太感到被刮了一巴掌。他们知道了!她把这个计划方方面面的变故都细想到,除了这个。是谁告诉他们的?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他们知道约翰把房子搅得天翻地覆,剪断了电话线,甚至招来了警察吗?

但话一出口,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的声音在跟他们说,约翰的情况不太好。由于工作太操劳及其他一些原因的日积月累下,他精神崩溃了。她一直为孩子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生病而心烦意乱,还好有一天他回来了。但是他回来后病情没好转,让他们同样操心。他的医生认为他最好能找个地方好好养病,所以现在他暂时……

“呃,事实上,现在他暂时住在格林纳克斯疗养院。”除了声音是活的,吉文斯太太身体的其他部分全部麻痹了。

她的声音向他们保证,格林纳克斯疗养院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得多。从设施和人员配备来看,它比这个地区其他的私人疗养院都更优越。

她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只是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说出了重点:某一个即将到来的周日——当然不是那么紧急,她是说未来的某个周日,弗兰克夫妇愿不愿意……

“我们当然愿意,海伦,”爱波说,“我们很乐意跟他见面。你能想到我们,我们觉得很荣幸。”弗兰克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附和地说,他觉得约翰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那么下一个周日怎么样?”爱波说,“如果你们方便的话。”

“下周日?”吉文斯太太假装在盘算着,“嗯,让我想想看。我不是非常肯定——哦,好的,就这样定了吧。”她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她已经达到她最想要的结果。但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尽快回到自己的家。“不急的,如果下个周日你们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个别的……”

“不用了,海伦。下周日没问题。”

“嗯,”她说,“那好吧,就这样说定了。哦,天哪,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恐怕得——哦,你们有事情想问我,对吧?这次又是我一个人在说了,跟往常一样。”她喝了一口酒,感觉嘴巴干涩,像是肿了起来。

“嗯,其实,海伦……”弗兰克开始说,“我们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半个小时以后,吉文斯太太已经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在整个路途当中她的眉毛高高扬起,久久都不能从震惊里平复下来。她已经等不及要告诉丈夫这个消息了。

她发现丈夫还是坐在扶手椅上,旁边是一座在战前拍卖会上她买来的无价古董钟。他仍在黄色灯光下阅读,只是《先驱论坛报》已经换成了《纽约世界电讯报》。

“霍华德,”她说,“你知道那两个孩子告诉我什么了吗?”

“什么孩子啊,亲爱的?”

“弗兰克夫妇。你知道吗,就是我去见的那两个人?住在革命路一座小房子的年轻夫妇,我觉得约翰可能会喜欢的那两个人?”

“哦,我不认识。他们说了什么?”

“首先我知道他们经济能力并不稳定,连房子的首付都是借贷来的,而且这还只是两年之前的事情。此外……”

霍华德·吉文斯试图去听妻子说话,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瞟向放在腿上的报纸:印第安纳州南本德有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向银行贷款二十五美元给他那条名叫“小玻”的狗买药,银行经理竟然亲自签批了申请文件。

“……于是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卖掉呢,等你们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想要这个房子的。然后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看着我说:‘呃,说到重点了。我们不打算再回来了。’于是我问:‘你们已经在那边找好工作了吗?’‘没有’,他就这样回答了我。然后我又问他们是不是打算跟亲人住在一起,或者是朋友之类的?‘没有’。”说到这里吉文斯太太装出一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不负责任的神色,“‘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们就是想去,仅此而已。’真的,霍华德,你不知道那时气氛有多尴尬。你能够想象吗?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我是说这整个事情。”

霍华德摸了摸自己的助听器,然后回答:“无法接受?这怎么说呢,亲爱的?”他猜自己已经乱套了,没有跟上她说的话。一开始妻子说的好像是关于什么人去欧洲,现在显然已经是别的什么事情了。

“难道不是吗?”她问,“两个一文不名的人,还带着刚刚上学的孩子。我觉得人们一般不会这样鲁莽的,难道不是吗?除非他们是要逃避什么东西。我很不愿意去想有什么事情会……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才是关键。他们看来像是踏实安定的那种人。这不是很怪异吗?而且最尴尬的是,在他们爆出这个消息之前,我已经把他们搅和进约翰的事情里,现在只好完成它了,虽然已经没什么意义。”

“完成什么,亲爱的?我不太明白——”

“带约翰去他们家一趟,霍华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噢,是的。当然在听。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呢?”

“因为,”她不耐烦地说,“他们秋天就要一去不回头了,把他们介绍给约翰又有什么价值呢。”

“价值?”

“嗯,我的意思是说,他需要的是可以长期交往的人。当然,让他们见见面,在他们离开之前把约翰带过去一两趟,也没什么坏处。只是我考虑的那种长期的关系。哦,亲爱的,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说到这里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者想要说些什么。她惊异地发现,她竟然一边说话一边把手绢紧紧拧成一条绳子,手上的汗都把手绢弄潮了,“我认为啊,人心难测。”她总结道。然后起身离开,快步走到楼上,打算找出一套舒服的衣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