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9页)

这位演奏长笛者是个神情忧伤的女孩,长脸,黑眼睛,身形纤细,我越是注视她,就越发地迷上了她。我越是多注视罗莎琳德,就越是为她所迷,就越发清晰地看到我的朋友西尔菲德多么缺乏可激起男性欲望的特点。她四方的身体,胖胖的腿,身上多余的肉让她身形厚重,自后背上部看来有一点像野牛,在我看来,西尔菲德演奏竖琴的时候——尽管她的手拂过琴弦有种古典的优雅——就像和竖琴角斗的角斗士,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因为我耻于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在演奏进行得久了以后这念头才逐渐获得些根据。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和艾拉一样,除了熟悉的(在我来说,就是我在周六早上的《虚幻舞厅》和周六晚上的《热门演唱会》里听到的音乐),我对其他一切乐器的声音都一概不听,但是看着西尔菲德肃穆地置身于她从弦上释放出的音乐魔力之下,还有,她演奏的那种激情,能从她眼里看出一种强烈的热情——从她身上的嘲讽和消极中解放出来的激情——使我想知道如果在她的音乐才能以外,她的脸也和她纤弱母亲的脸一样的迷人纤瘦,那么她该拥有何等的力量啊。

几十年以后,默里·林戈尔德来访过以后,我才明白西尔菲德唯一能够自身觉得自在的途径就是仇恨她的母亲和弹奏竖琴。恨她母亲让人恼火的软弱和弹出轻灵迷人的声音,和福莱、多普勒和德彪西作这世上所能给予的一切多情的接触。

我看到伊夫·弗雷姆站在观众前排,正注视着西尔菲德,那凝视是如此充满渴求,你会以为是西尔菲德身上诞生出伊夫·弗雷姆而不是恰恰相反。

然后本来停了的又都启动了。有掌声,喝采声,鞠躬致谢,西尔菲德、帕梅拉和罗莎琳德走下由图书室充当的舞台,伊夫·弗雷姆在那里依次拥抱她们。我离得很近,能听到她对帕梅拉说,“你知道你看上去像什么吗,亲爱的?一位希伯来公主!”对罗莎琳德她说,“你很漂亮,绝对漂亮!”最后对她女儿说,“西尔菲德,西尔菲德,”她说道,“西尔菲德·朱丽叶,你从来,从来没有演奏得如此美丽!从没有,亲爱的!多普勒那首曲子特别美。”

“多普勒那首曲子,妈妈,是沙龙垃圾,”西尔菲德说。

“哦,我爱你!”伊夫喊道。“你的妈妈是如此爱你!”

其他人开始走上前祝贺三位音乐家,接下来我知道的就是,西尔菲德一只胳膊挽着我的腰,和善地把我介绍给帕梅拉、罗莎琳德,和罗莎琳德的未婚夫。“这是纽瓦克的内森,”西尔菲德说。“内森是那野兽的政治门生。”既然她说的时候面带微笑,我也微笑着,设法去相信这绰号没什么恶意,不过是家人对艾拉的身高开的玩笑。

我在屋里四处寻找艾拉,发现他不在,但我并没有请求出去找他,而是让自己仍旧为西尔菲德抓着——沉醉于她朋友的温文尔雅之中。我从没见过谁像拉蒙·诺古拉那样年轻而穿着如此得体或者如此合宜又文雅的。至于黑肤色的帕梅拉和白晰的罗莎琳德,在我看来她们每个都是如此美丽,我竟不能一次对她们正眼看上一下,尽管同时我不能放弃随意站在她们身边仅几英寸地方的机会。

罗莎琳德和拉蒙三周内将在位于哈瓦那外的诺古拉家族的庄园结婚。诺古拉家族是烟草种植商,拉蒙的父亲自拉蒙祖父处继承了一个叫做帕迪杜德地区的几千亩农田,这土地将传给拉蒙,最终传给拉蒙和罗莎琳德的孩子。拉蒙沉默得令人望而生畏——因为对自我命运的意识而神情严肃、勤勤恳恳地坚决将全世界吸烟者赋予他的权威地位扮演出来,而罗莎琳德——在几年前还是来自英格兰乡下某个偏僻角落的伦敦音乐专业穷学生,而现在她快结束她所有的忧虑,一如她快要开始所有那些花费——变得越来越活泼。有些过于健谈了。她跟我们说起拉蒙的祖父,诺古拉家族最有名望和受尊重的人,当了约三十年的省级长官和一块广阔土地的拥有者,到后来进入门迪亚特总统内阁(我刚好知道这位总统的参谋长正是臭名昭著的富汉肖·巴蒂斯塔);她对我们说起美丽的烟草种植地,那里,他们种植为古巴雪茄专用的卷烟叶;然后她还跟我们说起诺古拉家族为他们安排的盛大的西班牙式婚礼。帕梅拉是她儿时的伙伴,要从纽约飞到哈瓦那,费用由诺古拉家族支付,会住在庄园里的一处客房里;而如果西尔菲德有时间的话,幸福四溢的罗莎琳德说道,也欢迎她和帕梅拉一道来。

罗莎琳德说话带股急切的天真,欢快地融合着对诺古拉家族巨大财富的骄傲和成就感,而我则不断想到,那么那些身为烟草工人的古巴农民呢——谁来请他们为了一个家族婚礼在纽约和哈瓦那之间飞来飞去呢?他们在美丽的烟草种植园中住的是什么样的客房呢?哈勒戴小姐,在你们的烟草工人中疾病、营养不良和未受教育的情形如何?你们为什么不开始偿还其土地为你未婚夫一家非法占有的古巴大众,而在西班牙式婚礼上挥霍那许多钱财呢?

但是我缄口不言,一如拉蒙·诺古拉,尽管内心无一处近似他显现的那样泰然自若,他决然地直直盯着前方,仿佛在检阅军队。罗莎琳德说的每件事都让我骇异,然而我不能不顾社交礼仪明白告诉她。我也没能鼓起勇气直面诺古拉,用进步党的标准来评估他的财富及其来源。也无法自觉地从罗莎琳德英国味的容光灿烂处移开,这位年轻女人有美丽的身体和音乐上的天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了拉蒙的诱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或者,若不是她的理想,那放弃的是我的理想——嫁入古巴的寡头政治家的拥有土地的上层社会家庭,她不仅大大损害了一位艺术家的价值,而且,以我的政治判断,是为着一位远远不配她天赋的人——和她微红的金发及如此让人爱怜的肌肤——他还不如,比如说,我吧——令自己平庸化了。

原来拉蒙已经在斯托克俱乐部为帕梅拉、罗莎琳德和他自己订了位,当他请西尔菲德加入时,神情茫然不慌不忙地,以一种上层阶级类似于礼貌的习惯,转过来对我发出邀请。“请你,先生,”他说,“也作为我的客人来吧。”

“我不能,不行——”我说道,但是没有解释说——我知道我该说,不得不说,必须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艾拉会这么做的——“我不赞同你们或是你们这类人!”但是我没有,反倒加一句,“谢谢。仍然很感谢,”我转过身,好像在逃避一场瘟疫而不是一次给一位萌芽中的作家看看舍曼·比林斯利著名的斯托克俱乐部和沃尔特·温切尔曾坐过的桌子的大好机会,急急逃离了我所看见过的头一位有钱人炫示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