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6页)

我闭起双眼坐在车上,手里紧紧抓住公文包,只感到车在我脚下疾驶。不一会儿就要到第七大道了。西比尔,原谅我。汽车向前滚滚开去。

可是当我睁眼一看,车正在拐进河滨大道。我对此并没有感到吃惊,整个晚上都乱了套了。我酒喝得太多。时光流动,无影无形,只是令人暗淡神伤。向车外望去,我看见一条船向上游驶去,移动的灯火在夜间点点发亮。停泊的船只、昏黑的河水和奔涌而过的灯火迅速地形成混沌一片;在这里我闻到了凉飕飕的大海气息,浓重而又连绵不断。江对岸就是泽西,我回忆起初进哈莱姆区的情景。那是很久以前了,我想起,很久以前了。我仿佛已经沉到河底。

在我的右面和前方,教堂尖顶高高耸起,顶端闪着红色的警告灯。这时我们驶过英雄墓,我想起了曾来此瞻仰过。你走上阶梯进入墓内,向下远远望去就能看到英雄身披旗帜长眠于内……

一百二十五街很快就到了。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面对河水,耳边听见车开走的声音。微风徐来,可是由于我这时伫立不动,炎热又回到身上,仿佛死缠不放似的。在远方的黑暗中我看到宏伟的大桥上一串串灯火横渡水面,稍近些,我看到高耸在江岸线上的大峭壁,它所象征的独立战争的革命阵痛已消失在游览滑行铁道的喧闹灯火之中了。横渡江面的标语开头几个词是“是时候了……”,我笑了一笑,想:历史的钉靴正在我身上践踏,还考虑什么时间呢?我穿过街心走到饮水池边,感到水下肚的时候一阵清凉;我把手帕浸湿,拍拍脸和眼睛。汩汩的流水闪着光向外飞溅,我把脸凑近,只觉得凉湿宜人,耳中听着泉水正发出婴儿般的欢笑声。接着我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既不是河水声,也不是在黑暗中闪烁的曲线行驶的汽车发出的声音,这是远方的人群发出的声音,或者是奔腾的河水涨潮声。

我向前挪动脚步,找到台阶就朝下走去。在引桥下有条石河——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街道,我看着波浪起伏的鹅卵石道仿佛以为这儿真的是条河,仿佛顶上的泉水是从这儿汲取的。不过我还是得穿过这里上哈莱姆去。在台阶下,电车轨道闪着金属的色泽。我急急忙忙走着,这声音越来越近;当我向坡道下走去时,驳杂的声音嗡嗡作响地包围着我,使空气也麻木了。吱喳声、咕咕声、低沉的吼声,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又好像要传话给我。我停下脚步四周眺望;桁架有节奏地向黑暗中行进,鹅卵石上红灯盏盏。这时我已走到引桥下面,仿佛这些红灯在等待着我,再也没有旁人了——一心一意地专门在等我——为了走向永恒。我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眺望,忽然间我心头升起鸟翼的形象——什么东西击中我的脸部后顺着脸往下流,与此同时我既闻到了臭气,看到了硬结的鸟粪倾泻而下,又感觉到鸟粪打在我的上衣上以后正在向下流淌;我连忙举起公文包盖在头上,撒腿就跑,只听得鸟粪像大雨点一般在四周劈劈啪啪。我这是在受夹道鞭打刑啊。我想,甚至鸟,甚至那些鸽子、麻雀和他妈的海鸥!我盲无方向地奔跑,怒火、绝望和惨笑在心中翻腾。躲掉了鸟的袭击后向哪儿逃呢?我不知道。我奔跑。天哪,我怎么会在这儿的呢?

我穿过夜色奔跑,在内心中奔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