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7页)

“行,老爹。我还可以帮你点什么别的小忙吗?”

“弄张床就可以了。”他说。

一个姑娘一溜小跑抢着赶到了前头,说:“我的床刚换干净,把他抬过去吧。”

几分钟之后,诺顿先生已经躺在一张窄窄的双人床上,在微微地呼吸。矮胖子很内行地俯身替他把脉。

“你是医生?”一个姑娘问道。

“现在不是了。我现在是病人,不过我懂一点。”

又是一个神经病,我心里想,忙不迭地把他推到一边。“他会好的。让他自己清醒过来,我好带他出去。”

“别担心,年轻人,我又不像楼下那些人,”他说。“我原先确实是个医生。我不会伤害他的。他现在处于轻度休克状态。”

我们看着他又俯身替诺顿先生把脉,把他的眼皮也翻了一翻。

“轻度休克,”他重复说。

“这金日酒家对谁都够呛。”一个姑娘这么说。她那围裙罩住的腹部显得挺平滑,有美感。她边说边将围裙抹抹平整。

另一个姑娘将诺顿先生披在额前的头发掠开,抚摸了一阵,心不在焉地笑着说:“他挺俊,就像一个白人小孩。”

“怎样的老小子啊?”一个瘦小的姑娘问。

“就那一种嘛,老小子。”

“你就是喜欢白人,埃德娜。就是这么回事,”那瘦子说。

埃德娜摇了摇头,仿佛自我欣赏地说:“我确实喜欢。我就是喜欢白人。就拿这个来说吧,老虽老,他哪一个晚上睡我床上来都行。”

“呸!要是我,这样的老头子我就宰了。”

“千万别宰他,”埃德娜说。“妹子,你可知道这些有钱的白人老头身上长着猴子的腺体和公羊的睾丸?这些老杂种从来就没有个够。他们想要把整个世界捞到手。”

医生瞧着我,向我微笑着说:“你看你在学习内分泌学的全部内容。我刚刚说他只是个人,我说错了;好像他一半是公羊,要不就是一半是猴子。也许他既是公羊又是猴子。”

“这是实话,”埃德娜说。“我在芝加哥就弄上过这样一个老家伙——”

“姑娘,你从没去过芝加哥嘛,”另一个插嘴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没去过?两年前……呸!你啥也不知道。我那老头可能是有一副公驴的睾丸!”

矮胖子站了起来,咧嘴一笑。“作为一个科学家和医生,我不能不对此持怀疑的态度,”他说。“这一切必须进行手术加以证实。”后来,他总算把那些姑娘赶出了房间。

“万一他醒过来,听到这番话,他准会又晕过去,”他说,“而且,科学的好奇心可能促使她们作实际调查,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猴子的腺体。那样恐怕就会有失体统了。”

“我得把他送回学校去,”我说。

“好,”他应道,“我尽力帮忙。你先去看看有没有冰。别发愁。”

我出门上了楼廊,只见下面人头攒动。自动唱机好似狗吠,钢琴嘭嘭作响。休珀卡戈像一匹精疲力竭的马躺在餐厅另一端的柜台上,身上浸透了啤酒。

我走到楼下,看到一杯剩酒。里面倒有一大块亮晶晶的冰。我抓了就奔回房间,冰在热乎乎的手心里显得特别冷。

老兵坐在那里,双目注视着诺顿先生。诺顿先生的呼吸听起来有点不大规则。

“你动作倒快,”老兵随即站起来,把冰接了过去。“心急如焚,动作神速,”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把那条干净毛巾递给我——那儿,在脸盆旁边。”

我把毛巾递给了他,见他把冰包了起来,敷在诺顿先生的脸上。

“他好了吗?”我问。

“过几分钟就会好的。他是怎么啦?”

“我给他开车兜风,”我说。

“是发生了车祸,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不是的,”我回答说。“他只是跟一个老农谈谈心,中了暑……后来就碰上楼下这一帮乱神。”

“他多大年纪啦?”

“这我不知道,不过他是我们学校的一位校董。”

“无疑,是最早的一个。”他说,用毛巾揩了揩他显露蓝色毛细血管的眼睛。“一位有自我意识的校董。”

“你说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喏,他快醒了。”

突然我产生了一股冲动,想马上离开。我怕诺顿先生可能对我讲的话,我怕他眼睛里将流露的神情。然而,我又不敢走开。我的目光一直盯在他那眼帘微微跳动的脸上。在暗淡的灯光下面,他的头左右摇动,好似否认我听不见的什么急切声音。不一会儿,他眼帘分开了,露出了两只淡蓝色的眼睛,模模糊糊、矇矇眬眬的视线逐渐清晰地集中在老兵的身上,他也毫无笑容地俯视着诺顿先生。

我们这些人从不这样打量诺顿先生这种有身份的人。我连忙走上前去。

“他是个真正的医生,”我说。

“我会解释的,”老兵说。“去弄杯水来。”

我迟疑不决。他用坚定的眼光直视着我。“弄水去,”他说着,转身就把诺顿先生扶着坐起来。

走到外面,我向埃德娜讨水。她领我下楼,经过餐厅,走进一间厨房,从一只老式的绿色冷却器里接了一杯水。

“小老弟,你要给他喝酒的话,我可有些好酒,”她说。

“有水就行了,”我应道。我的手颤抖着,把水也溅了出来。等我回到房间里,诺顿先生已经不用人扶,自己坐在那里,正在和老兵谈话。

“水来了,先生,”说着,我就把杯子递了过去。

他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

“别喝得太多,”老兵告诫他说。

“你的诊断与我的专科医生的诊断完全一致,”诺顿先生说,“而我拜访了好几位名医,才找到一个能确诊我的毛病的医生。你怎么会知道?”

“我本来也是专科医生,”老兵说。

“这是怎么回事?全国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有这方面的学问——”

“其中有一个就是轻度疯人院的病员,”老兵说。“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神秘之处。我逃跑了一段时间——我随陆军医疗队到了法国,停战之后还呆在那儿进行研究,并且开业。”

“哦,是这样。你在法国呆了多久?”诺顿先生问。

“呆得够久了,”他说。“久得我把永远不该忘记的一些基本原理都忘了。”

“什么基本原理?”诺顿先生问。“你指的是什么?”

老兵微微一笑,把头一偏。“生活中的事儿,就是大多数种田人和普通人从切身经历中了解到的那些事儿,尽管他们不怎么去认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