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4/5页)

民子没有觉得义三在家休息会有多么严重。所以,她想去买些东西,为义三的拮据的圣诞节增加些欢快的色彩。

街上有些商店不仅岁末大甩卖,而且还增加了击打幸运球的节目。白球为一等,绿球二等,粉球三等,红球四等。时而有人击中,便会响起丁当丁当的钟响声。街路很窄,一旦有辆三轮摩托驶入,人潮便会涌动起来。

民子在面包店买了一斤白白的主食面包、半磅黄油,又到肉店买了火腿肠、鸡蛋、沙拉酱。最后又走进蔬菜铺,买了生菜和一个小菜花。

民子住在哥哥的家里,平时从来不做饭。今天,买了这些食品,她立时觉得有一种做女人的喜悦涌上心头,不觉得有些兴奋。

离义三的公寓只有一站。可民子还是决定乘车去、在站台上可以听到那些专为圣诞节开业的小舞厅里传出的爵士乐声。在每天傍晚的噪音声中,只有这乐声是乐队演奏的。

大和寮附近的许多房屋都被战火焚毁了。民子走到大和寮前,发现每个窗户里都没有灯光,里面静寂极了,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民子按了一下门铃。一位中年妇女从黑洞洞的走廊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请问,栗田先生在吗?”

“嗯,在。在二层的左手第二个房间。他呀,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这位妇女大概正在炖着什么东西,所以连民子的脸也没看清,就转身往回走去。

义三的屋里也没有点灯。民子敲了两下门,无人应声。

“栗田,是我。”

民子说着,推开了门。

“啊,我正等着你呢……”

黑暗中,义三用足力气,清楚地应道。

女人味儿

民子感到有些不同寻常,急忙脱下高跟鞋,走进屋里。一进屋,她马上打开了电灯开关。

她眼前浮现的是憔悴的、闭着双眼的义三的面容。

“栗田,你怎么了?”

民子把脸凑到栗田近前,一眼便看出义三病情不轻。她摘下右手的手套,把手放在义三的额头摸了摸。

“嚯,体温真够高的。糟糕透了。栗田,你肯定是硬撑着来的。真是个傻瓜。你还是个医生呢。”

义三似乎仍在昏睡之中。

也许,他刚才那句“我正等着你呢”也是无意识之中冒出的呓语。

不过,民子现在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她把买来的那包东西和手提袋堆到屋角上,便站起身来准备做些什么。

她一只脚刚放进高跟鞋里,楼下的那位主妇就拿着火星四溅的火引子走了进来。

“啊,太好了。谢谢。您要是有那种能产生蒸气的东西,就借我用用。另外,这附近要是有医生,马上就能请到的话,请您帮忙快点儿叫一下。”

“行。”

那个主妇应了一声。可是,她仍然不着急不着慌地把火放在火盆里,说:

“他昨天傍晚一回来就躺下了。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啦。光听到他呼噜打得挺响,我还以为他是吃了安眠药睡觉的呢。他本人虽说是个实习的,那也是医生嘛……”

“那不是打呼噜,是肺呼吸困难的声音。这是严重的感冒,是肺炎症状。请快找医生来。”

“好。”

民子的样子把主妇吓得够呛。那主妇赶紧走了。

楼下的电话声传了过来,医生好像已经出诊去了。民子想请自己医院的值班医生来一下。但转念一想,那位主妇正在打电话催呢,还是再等开业医生一会儿。

民子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拉上,又从楼下取来水。然后拿出白色的金霉素药片,并用手指碰了碰义三的面颊。

真没想到从医院药房刚买来的这药竟会这么早就发挥了作用。这简直是上神安排的命运的奇迹,绝非医学可以做到的。

如果自己再休息一两天不去上班,如果主任没有说义三好像感冒了,如果自己没打算和他过个愉快的圣诞节前夜,那么他就说不定会……

上帝的安排难道不是爱的洗礼……在圣诞前夜的洗礼?自己完全可以去更加热闹的地方,可却总放心不下他。

“栗田,栗田。”

义三像醉汉一样,目光呆滞地望着民子,说:

“啊,是井上小姐啊……”

“你能认识我,太好了。来,把这药吃了。你生病啦。”

民子把白药片凑到义三干涩的唇边。那神情,那姿态就像是义三的姐姐或母亲。

义三像山羊似的动了动嘴唇,把民子手指中的药片含进嘴里。

望着义三听话的样子,民子心中久久地涌动着女性的柔情。她把手放在义三的头上,让义三把头稍稍侧了一下。

“没有吸水管,能喝下去吧。来,好……”

说着,民子把杯子的水喂进义三的嘴里。

义三用力喝完水,马上又闭上了眼睛,喘着粗气睡着了。这使民子颇为担心。

义三的脸上沾了一点水。民子拿出味道好闻的麻手绢,为他拭去水珠。

屋里暖和起来了。民子脱掉浅褐色的大衣,轻手轻脚地收拾起屋子来。

“要是医生来了,该多丢人啊。”

来的医生像个矮小的相扑运动员似的,长得胖胖的。

“要是二战前,这病可能就麻烦了。那大概是1937年或者1938年。我记得有个从外地来东京上学的年轻人,大学就要毕业了,结果得了肺炎,死掉了。那个年轻人结实得像块大石头,可一眨眼就没命了。家里的亲人都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现在有这个就没问题了……”

医生说着,把白蜡状的盘尼西林抽到注射器里。民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医生熟练的手势。

“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栗田义三。桃栗三年的栗,田地的田,源义经的义,一、二、三的三。23岁。”

“您说得真清楚……”

医生看了看民子的脸,说。

“我还要再去看两三家病人。您一个小时以后来取药吧。”

“我想把自己手头上的这些金霉素先让他吃了。您看……”

“原来如此,可以。那就不用再开药了。”

医生用脸盆的热水洗着手,又接着对民子说:

“早晨的空气很冷,对病情影响很大。要多注意,别让室内的气温变化太大。”

“好。”

“最近这段,一天我要走三十二家。一会儿就是一个新病人。工厂那边,每天都有新病人等着你。真是让人吃惊。”

医生骑着轻便摩托离去了。听着远去的摩托的声音,民子决定今天晚上就呆在这间房子里。她是第一次住在男人的房间里。她为自己辩解,自己是作为医生、作为护士留在这儿的。但是,这样的辩解反而使她脸上发热发红。

民子从学生时代就在爱着栗田。但是,在别人眼里,她颇为理智,十分聪颖,性格爽直。人们都没有把她作为女性来对待。所以,她也竭力隐藏起自己的爱情。另外,栗田清秀俊美,颇受女孩子喜欢。在粟田面前,民子总是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也曾想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把自己这女性的爱情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