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九章(第3/11页)

②明治维新之初,除发给华族和士族世袭的俸禄之外,政府还对有功勋的公卿、诸侯赐以奖赏俸禄,分为永世禄、终身禄和年限禄等几种。

对于革新恶政的大略,太田黑早已成竹在胸。那就是清君侧,弘皇运,莫过于举发义兵,首先夺取熊本镇台,以本城为据点募集同志,进而与东西各地的同志相呼应,挥师东上。现在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攻占镇台。对于同志们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太田黑第二次用祈请来请示神意,正是这个时候。

同上次一样,避谷断食数日之后,太田黑来到神前,挥动白纸幡,竭诚卜问神意。

这一次,正殿里充满早春季节凛冽的寒气,没有了盛夏时节那般酷热和幽暗。特别是破晓时分,从屋后响起的鸡叫声,犹如撕裂黎明前黑暗的赤红色闪电。这鸣叫声又像是要进裂开来,使人联想起刺破长夜那黑暗的咽喉时四溅的鲜血。

平田笃胤曾对死秽做了极为详尽的论述,可对血秽却只提了一下失血之秽。脑海里浮现出在神前沸腾着的纯净的热血,就要为清君侧而抛洒的热血,神明也会予以嘉勉的吧。太田黑的祈祷,被斩奸利刃的闪亮和热血四溅的幻景所衬托。纯洁、正直和无邪,就在挥洒着这些热血的远方,宛若大海尽头的那条蓝线一般凝结着。

神前的灯火被晨风吹拂得摇曳不定。太田黑摇摆着的纸幡带起阵阵微风,灯的火头因此而倒伏下来,眼看就要熄灭了。

诸神在凝视着。神无法用人世的尺度来衡量人间的事物。在预测了所有可能的结果后,神只能用“可”或“否”来进行垂示。

太田黑取下挂在纸幡上的纸团,在烛光下层开一看,出现了“不可”二字……

神风连的志士们,并不是冥顽不化、不近人情的人。虽然青年们都从内心里希望献身,但平常却同那些充满活力的青年并无二致。

沼泽春彦臂力过人,擅长于四天流①的扭打。一天,他正在庭院里捣米,忽然下起暴雨,于是他立即连臼带杵一起抱到屋里,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捣起米来。

猿渡弘伸特别钟爱2岁的女儿梅子。一天晚上,他带着微醉回到家来,让熟睡的梅子抱上酒壶,嘴里还“西瓜、西瓜”地叫喊着。喜欢西瓜的梅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抚摩着怀里的酒壶。看到眼前的情形,妻子数子笑着数落道:“平常还教育孩子不要撒谎,怎么自己倒这样做了?”猿渡非常后悔,后来四处打探,设法买了已经过季的西瓜送给梅子。

鬼丸竞曾经与河上彦斋等人作为国事犯而一起入狱一年。他生性好酒,在狱中让家里把用三升酒浸泡过的冻豆腐作为探监食品,在正月初一那天放在大食盒里送了进来。看守说酒气太重,可鬼丸却说,这只是用酒煮过的豆腐,就应付过去了。

田代仪太郎是个孝子,由于医生建议他父亲吃牛肉,于是,他每天都要去上河原的屠宰场,为父亲买来神风连最忌讳的污秽之物牛肉。但在举兵那年的夏天,当父亲劝他娶妻成婚,而且事先不和他商量就同对方定了婚约时,仪太郎却流着泪水拒绝了。因为,他早已定下了赴死的决心。

野口知雄天性刚直,不近文雅,却喜欢行武,特别善于骑射。每年春秋两季,当藩主在花田的公馆观看武术比赛时,野口总是百发百中,从未失误过。

他还从不爽约。一次,在和别人谈话时,听说对方今年没有买到萝卜而无法腌渍咸萝卜,便在那天深夜,与弟弟一起抬着装在四斗大桶里的香咸菜,叩响了那家的大门。

明治七年夏天,白川县权令②安冈良亮举用神风连的诸志士出任县里大小神社的神职。在新开皇大神宫,太田黑伴雄原来就是神官,这次又任命了野口满雄和饭田和平出任祠掌①。在锦山神社,则任命加屋霁坚为神官,木庭保久、浦楯记、儿玉忠次为祠掌。就这样,同志们相继出任了15个神社的神职,这种终日敬神的虔心更增加了全县的信任,同时,各地的神社也俨然成了同党的总部或分部。

①日本剑术和击技的一个流派。

②管理府县行政事务,执行法令的奏任官和敕任官,后改为县令。

志士中没有任何人因此而丧失多年以来的壮志,他们更加敬神忧国,并随着日月的流逝,越来越对政局背离樱园先生提出的把世界复古为神世的倡导感到愤慨。

明治九年,一柄大铁锤把最后一线希望也砸了个粉碎。那就是3月18日发表的废刀令,以及其后由县令颁布的削发令。安冈严格地执行了这些法令。

为了暂时压住青年们的激愤,太田黑对大家说,虽然不能佩带刀剑,但外出时将刀剑藏在衣服里面也可以嘛。然而仅仅这么一句话根本不可能平息大家的愤怒。青年们相继拜访了太田黑,追问什么时候让他们去赴死。

被剥夺了刀剑,就使得党内的同志们失去了卫护神明的手段。同志们始终自命为神明的亲兵。侍奉神明需要竭尽虔诚的祭神仪式,而卫护神明则要用充满雄壮的大和精神的日本刀。现在被剥夺了刀剑,使得每时每刻都在遭新政府贬抑的诸神,今后只能依靠没有力量的愚民的信心了。

他们不久就感觉到,樱园先生那样热情倡颂的诸神,点燃了他们心中圣火的诸神,正日益遭受到被贬黜的悲惨命运。诸神被剥夺了地位,并被人们所疏远,尽可能使之弱小下去。为了不被基督教诸国视为愚昧的异教国度,祭政合一的理想更加渺茫。人们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系列的举动,是要把诸神沦落为软弱无力的小神,最终使其如同蜉蝣残存于边远地区因河风而冒出芽尖来的芦苇上一般苟延残喘。

①位于祠官之下,司管祭祀和财务的神职人员。

刀剑也将遭受与诸神同样的命运,国土已经不需要那些腰间闪烁着神州不灭光芒的男子汉来保卫了。出自于山县有朋①腹案的军队,既不是使旧士族有所得益的军队,也不是由国民个人以其自发的意愿来从事国防事业的军队,而是打破阶级界限和推行征兵制,脱离了传统的西洋式职业军队。日本刀被西洋式军刀所取代,今后,日本刀将失去自己的灵魂,沦为被当作美术品和装饰品而遭受玩弄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候,加屋霁坚辞去了锦山的神官职务,向县令提交了转呈政府的洋洋数千言的佩刀奏议书。这是赞颂日本刀的千古名文,更是一篇字句间浸透了心血的绝好文章。

关于颁布禁刀令的奏议

草莽贱臣霁坚诚惶诚恐冒死上书元老院诸公阁下。据本年三月太政官所颁之第三十八号令,除着用大礼服①者及军人、警察、官吏人等之正规制服外,均禁止携刀。于此有关吾传统之赫赫神武国体,惶恐并非无可非议,出自忧国至情,不敢苟藏人后,慎畏沉默,已于四月二十一日予以缕陈,且以本官共兼职之名,迅即向被解度熊本县令具情抗疏。然竟以所陈与成文法抵触,地方县厅难以审议为由,于六月七日将本书退回。嗟呼!鄙野小民不通郁郁乎之文明礼法,其论述之处亦不乏粗漏,知晓必将遭致上方不悦,尔后定当略加讲究。现臣出于犬马之恋,蝼蚁之忠,愈益不能自己,斗胆将以下所论谨录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