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所有我想见到的人都参加了在杰克逊举行的葬礼——吉米舅舅和他的孩子们、我们整个大家庭和朋友们,还有布兰顿家所有还活着的男人们。当见到我们家的这些巨头时,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人生的前十一年里,我曾在快乐的时光里见过他们——家庭聚会、节假日、慵懒的夏日和漫长的周末——但是在那最近的两年里我见到他们时大多是在葬礼上。

在阿公的葬礼时,正如我所见过的其他乡下人的葬礼一样,牧师邀请我们每个人站起来说一些关于死者的话。我在教堂里坐在吉米舅舅旁的靠背长凳上,整整一个小时的葬礼期间我一直在啜泣,所以到了结束的时候我的眼睛疼得几乎看不到东西了。但是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站起来说出自己的话,我接下来的余生都会为之后悔。

我想起了差不多十年前的某件事,这件事我听别人说过,但自己却不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在某个舅姥爷的葬礼时,也是坐在这家迪顿(Deaton)殡仪馆的靠背长凳上。我们刚刚从米德尔敦开了很久的车赶到,所以当牧师让我们低下头来祷告时,我低下头就睡着了。阿嬷的哥哥佩特舅姥爷让我侧躺下来,枕着一本《圣经》当枕头,然后就没再想这事儿了。接下来的事情发生时我一直在睡觉,但我后来已听过好几百遍了。时至今日,每当我遇到哪个参加了那场葬礼的人,他们都会和我讲讲我的乡下人阿嬷和阿公。

当人群开始离开教堂而我却一直没有出现时,阿嬷和阿公起了疑心。他们跟我说,就连杰克逊这样的地方也是有变态的,这些变态会把木棍捅到你屁眼儿里去,然后“吃你的小鸡鸡”,就像俄亥俄州、印第安纳州或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变态们一样。阿公想到了一个计划:迪顿殡仪馆只有两条出去的路,而那时还没有人开车离开。于是阿公跑回自己的车上,给自己拿了把0.44英寸口径的马格南手枪,给阿嬷拿了把0.38英寸口径的史密斯威森手枪。他们把守着殡仪馆出去的两条路,检查每一条经过的车。他们接着遇到了一位老朋友,解释情况后向他请求帮助。他们再碰到别人的时候,就像缉毒局警察一样搜索每一辆车。

佩特舅姥爷因为阿嬷和阿公阻塞了交通而懊丧不已,于是走了过来。当他们把情况解释清楚后,佩特舅姥爷放声大笑起来:“他就在教堂的靠背长凳上睡着呢,来我带你们去看下。”当找到我后,他们才让交通畅通起来。

我还想到阿公曾给我买过一把带瞄准镜的玩具气枪。他把那把玩具枪装在他的工作台上,用老虎钳固定住,然后向一个靶标重复射击。每开一枪,我们就调整一下瞄准镜,根据气枪子弹打到靶标上的位置来校准十字瞄准线。然后他就教我怎样射击——怎样把注意力放在瞄准镜上而不是靶标上,在扣动扳机前怎样吸气。许多年后,我们海军陆战队训练营里的射击教官告诉我们,那些已经“知道”怎样射击的新兵们实际射击的结果往往是最差的,因为他们之前所学的基础都是错的。结果确实如此,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从阿公那儿,我学到了非常出色的基础,而我也获取了M16步枪的专家资格,这可是最高的一级。此外,我的射击成绩在整个排里也名列前茅。

阿公的脾气不好,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对于每一个他不喜欢的建议或是行为,阿公只会回答一句:“胡说八道。”这时就是另一个人该闭上嘴的时候了。他的爱好是汽车:他喜欢买车、换车还有修车。阿公戒酒后没多久,吉米舅舅回家发现他正在街上修理一辆老旧的汽车。

“他嘴里面的诅咒像是暴风雨一般。‘这些该死的日本车,一堆便宜的垃圾。是哪个混账东西造出来的这个零件。’我就站在旁边听着他,而他连旁边有人都不知道,一直在自顾自地一边摆弄一边抱怨。他听起来简直苦不堪言。”那时吉米舅舅刚开始工作不久,非常渴望能花自己的钱帮自己父亲一把。所以他提出把那辆车弄到修理厂去修一修。这个建议让阿公猝不及防。“干什么?为什么?”他天真地问道,“我喜欢修车。”

阿公挺着个啤酒肚,脸也圆圆胖胖的,但是四肢却很细。他从来不会用言语道歉。在帮莉姨搬家时,莉姨责备他早年间的酗酒,并问他为什么他们很少有聊天的机会。“好吧,现在聊吧。我们要在这车里一起呆一整天呢。”但是他会用行为来道歉:每次他罕见地冲我发脾气后,都会给我买个新玩具,或是带我到冰淇淋商店。

阿公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乡下人,简直是生错了时代和地方。在那次帮莉姨搬家的长途旅程中,他们一大早停在了一处高速休息区。莉姨上厕所的时候顺便也梳头刷牙,因此在女厕所待的时间比阿公预想的要久。阿公手里拿着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一脚把女厕所的门踢开了,简直就像是连姆·尼森(Liam Neeson)演的动作电影里面的人物一样。据他的解释,他以为她很有可能被什么变态给强奸了。

多年以后,有次莉姨家的狗冲着她家的婴儿嗥叫,阿公看到后就对莉姨的丈夫丹说,如果他不把这条狗给处理掉的话,阿公就会用浸泡过防冻剂的牛排把它给毒死。他可不是在开玩笑:30年前,当邻居家的狗差点咬到我母亲的时候,他也这么跟这位邻居说过。一周以后那条狗就死了。在家乡的那场葬礼上,这些事情也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当时想到的大多还是阿公和我之间的故事。我想到了我们一起练习越来越难的数学题的时光。是他告诉我,知识的缺少和智力的低下并不是一回事。前者的话,可以通过一点点耐心和大量的努力来弥补。而后者呢?“好吧,我觉得那就像是在溪流中逆流前行,手里却没有桨。”

我想起阿公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和我以及莉姨家的小女孩儿们在地上玩耍。虽然他嘴上总是说“胡说八道”以及发牢骚,但是他的拥抱和亲吻从来没遇到过冷遇。他给琳赛买了辆破车,并把它修好了。当琳赛把这辆车给弄坏之后,阿公又给她买了一辆,又修好了。这仅仅是为了让琳赛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我想起自己冲母亲、琳赛或是阿嬷发脾气的时候,阿公就会展现出自己很少严肃的一面。因为,正如他有次对我说的:“对于一个男人的评价要看他怎样对待自己家里的女人。”他的智慧来源于自己的经验,来源于自己早年间没能好好对待自己家里女人的失败。

在那间殡仪馆里,我站起来,下定决心告诉大家阿公有多么重要。“我从来没一个像样的父亲,”我解释道,“但是阿公一直在那里为我守候,他教给了我男人应该知道的东西。”接着我就讲到他对我人生的影响之重:“他是任何人所能祈求得到的最好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