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我不敢相信我小时候崇拜的那个温和的阿公曾如此严重地酗酒。他的行为或多或少是由阿嬷的处置方式引起的。阿嬷对酗酒有着强烈的反感,而且她对挫折的处理方式是所能想出来的花样百出的方法:暗战。有时阿公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阿嬷就拿剪刀对他的裤子做手脚,等他下次坐下的时候裤裆就会崩线。有时阿嬷会把阿公的钱包偷走,然后藏在烤箱里,仅仅是为了惹他生气。有时阿公下班回来要饭吃时,阿婆就精心准备一盘垃圾。如果阿公想打架,阿婆就奉陪。总之,阿婆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把阿公醉酒后的日子变成活生生的地狱。

虽然吉米舅舅因为青春期而没有注意到他们婚姻恶化的一些迹象,但是问题很快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吉米舅舅回想起阿嬷和阿公的一次争吵:“我能听到撞击家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他们真的动了真格,互相咆哮着。我跑到楼下,求他们停下来。”

但他们并没停下来。阿嬷抓起一个花瓶扔了出去(她的胳膊一直孔武有力),正好砸到阿公两眼的正中间。“父亲的脑门撕开了个大口子,他血流如注地跑到自己车上然后开走了。第二天我上学时一直在反复地回想这一幕。”

有天因阿公喝酒而大闹的夜里,阿嬷告诉阿公,如果他再敢醉醺醺地回家,她就杀了他。一周后,阿公醉醺醺地回来,在沙发上倒头就睡。作为一个从不食言的人,阿嬷异常冷静地拿来一桶汽油,并把她丈夫从头到尾浇了个遍,然后把划着的火柴扔到了他胸膛上。阿公一下子就烧着了,这时他们11岁的女儿立即采取行动把火扑灭,救了他一命。阿公奇迹般地只受了轻度烧伤。

因为阿婆和阿公是乡下人,他们把公共生活和家庭生活分得很开。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发生在家里面的冲突,而“外人”的定义则很宽泛。吉米舅舅到了18岁后,在阿姆科找了份工作,旋即就搬走了。他搬走后不久,莉姨遭遇了一次阿嬷和阿公间非常激烈的打架,而阿公有一拳打到了她脸上。虽然这一拳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留下了非常明显的黑眼圈。有次吉米舅舅——这可是莉姨的亲哥哥——回家时,莉姨不得不躲在地下室里,因为吉米舅舅当时已经不住在这个家里了,因此就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家里内部发生的事情。“这是大家,尤其是阿嬷,处理问题的方式。”莉姨说道,“总是觉得太难为情了。”

大家都不太清楚为什么阿嬷和阿公的婚姻会变得如此糟糕。或许是阿公被酗酒击败了。吉米舅舅怀疑阿公是对阿嬷“出轨”了,或者是阿嬷自己垮掉了——带着三个孩子,死过一个孩子,中间还有那么多次流产,谁又能责备她呢。

虽然阿嬷和阿公的婚姻冲突不断,他们对自己孩子们的未来一直保持着相当的乐观。他们想的是,既然他们两个可以从整所学校只有一间教室的杰克逊出发,最终能住进两层的郊区小楼,还享受着中产阶级的惬意。那么,他们的下一代(还有下下一代)上大学和实现美国梦就毫无问题了。对于那些留在肯塔基州的亲戚们来说,他们无疑更有钱一些。虽然他们小时候没有到过比辛辛那提(Cincinnati)(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更远的地方,但他们成年后看到了大西洋和尼亚加拉大瀑布。他们坚信自己的孩子们能走得更远一些。

不过,他们那种想法有一点太过天真了。他们三个孩子都深受家庭生活不安的影响。阿公想让吉米舅舅上学,而不是在钢厂里一条路走到黑。他曾警告说,如果吉米舅舅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就找一份全职工作的话,挣到的钱就像毒品一样——会让你短期内感觉良好,但会阻止你去做应该做的事情。阿公甚至不让吉米舅舅在申请阿姆科的工作时把他作为推荐人。因为,在阿公看来,阿姆科除了能给吉米舅舅提供一份薪水外,还能给他一种离开自己家的能力。虽然这是一个你的母亲朝你父亲额头上扔花瓶的家。

洛莉姨妈在学校也并不顺利,可能大部分是因为她从不去上课。阿嬷经常开玩笑说,她开车把洛莉姨妈送到学校再回来时,洛莉姨妈不知咋回事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在洛莉姨妈上高二的时候,她男朋友不知道从哪儿偷来了点迷幻药,然后俩人到阿嬷家里去偷偷使用。“他跟我说他应该多用点,因为他年纪要大些。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洛莉姨妈醒来时,阿嬷和阿嬷的朋友凯西正在把她往放满冷水的浴缸里面搬。而那时她男朋友已经没回应了。凯西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否还有呼吸。阿嬷就让她把他拖到街对面的公园里去。“我可不想让他死在我家里。”她说道。不过,她还是打电话叫人把他送到了医院。那个年轻人在重症监护室里面待了整整五天。

第二年,16岁的洛莉姨妈就从高中退学,然后结婚了。随后,她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自己之前就想逃离的那种充满虐待的家庭。她的新丈夫常把她锁起来,不让她见自己的家人。“那差不多就像监狱一样。”莉姨后来跟我说。

幸运的是,吉米舅舅和洛莉姨妈都找到了出路。通过在夜校的学习,吉米舅舅在强生公司找到了一份销售工作。他是我们家第一个有了“职业”的人。洛莉姨妈30岁前到了医院的放射科工作,还新找了一个丈夫。她的新丈夫是那么的体贴,以至于阿嬷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如果他俩离婚的话,我会跟他走的。”

不幸的是,万斯一家还是没逃过统计学的魔爪,而贝弗(我母亲)就是过得不好的那一个。像她的兄妹一样,她也早早地离开了家。她本来是个前途光明的学生,但是在18岁怀孕的时候,她觉得大学生活只能先靠边站了。高中毕业后,她和自己男朋友结了婚,然后试着安定下来。但安定并不属于她:她在童年时期学到的东西太多了。当以前生活中的争吵与打闹出现在新生活中时,母亲提出了离婚,做起了单身母亲。她那时只有19岁,没有学位也没有丈夫,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我的姐姐琳赛。

阿嬷和阿公终于一起回到了正轨。1983年,阿公把酒戒掉了,而且既没依赖医疗干预,也没有过多宣扬。他就是不再喝酒了,也没怎么再提起这事儿。他和阿嬷在分居后又和好了,虽然俩人还是分开住,但每天清醒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一起。此外,他们也试着修复曾经造成的伤害:他们帮助洛莉姨妈从争吵不断的婚姻中脱身出来,借钱给我母亲、帮她看孩子、给她地方住、支持她的康复,还给她交护士学校的学费。最重要的是,他们填补了我和姐姐生命中家长角色的空白。这种角色,母亲没能提供,不管她是因为不愿还是没有能力,而阿嬷和阿公也希望当初能给我母亲提供。在我母亲年轻时,阿嬷和阿公确实让她失望了,但他们的余生全都被用来填补这一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