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12页)

“因为多伯斯很公正,狄奇,你绝对不能忘记。”

我也隐约记得多伯斯,一个垂头丧气、虚伪的小个子男人,两杯香槟酒就摆平了。我记得奉命要对他好一些——皮姆什么时候对人不好来着?“儿子,如果多伯斯先生问你要一些东西——如果他想要墙上的那幅好画,你就拿给他。了解吗?”

从那天之后,皮姆不时盯着那幅船只航行在红海独特光芒中的画看,但多伯斯先生从没开口要。

在餐桌上得悉弗洛拉惊人的秘密之后,商业之轮便快速启动。瑞克被从会议中叫回来,安排好和多伯斯的会面,建立起互惠关系。俩人都是自由党员,都是共济会员,都是大人物的儿子,都在兵工厂服役,都崇拜乔·路易,都觉得还好诺耶·考沃德(Noel Coward,1899-1973,英国知名剧作家,同时也是演员、导演、作曲家与诗人,为同性恋)很娘娘腔,也都有四海一家的共同看法,不论男女、不分种族都应该并肩踏进广阔的天堂,让我们这样说吧,天堂大得足以容纳我们所有人,无论是哪一种肤色、哪一种信仰——这是瑞克的陈词滥调之一,但保证会让他感动落泪。

多伯斯成为宫廷的荣誉成员,几天之后又引见了他讨人喜欢的同事福克斯,这人也喜欢增进人类福祉,工作则是选择建造战后乌托邦的基地。因此,密谋的涟漪层层扩散,各寻目标,不断增展。

下一个该感谢的是伯斯·洛夫特。伯斯扩展在内陆的本行业务时,听到风声,知道有一个坐拥财富却难以为继的“互助会”,便进行调查。

互助会的主席名叫希格斯——天意注定所有共谋者的姓名都是单音节——是终生的浸信会教友。

瑞克也是;他现在走到哪里都打着这个招牌。互助会的财产来自一笔家族信托,由一个乡下律师格瑞伯负责管理。此时格瑞伯参战去了,听任互助会自生自灭。身为浸信会教友的希格斯如果没有格瑞伯的掩护就无法动用基金。瑞克担保让格瑞伯从军中脱身,用宾利载他驰往切斯特街,亲眼目睹那面荣誉墙、法律书籍和美人儿,再到亲爱的老阿尔巴尼好好谈一谈,放松一下。

格瑞伯是个吵嚷不休、很白痴的矮个子,老是伸出胳膊肘去拿他的酒,扯动小胡子强调他受过严格的军事洗礼,而几杯黄汤下肚之后,就开始追问,当我真的上战场,先生,在枪林弹雨中冒着生命危险时,你们这些该打屁股的死老百姓都在干些什么?但稍后在“山羊”酒过三巡,他却宣称瑞克是那种他喜欢的司令官类型,必要时也可以为之牺牲性命的家伙,虽然整天骂不绝口,但其实守口如瓶。他甚至叫瑞克“上校’,甚至因而启动了一个伟人的崛起,因为瑞克太喜欢这个军阶了,所以决定真心诚意地授予自己这个军阶,就像他晚年相信自己秘密受封爱丁堡公爵的勋位,还留有一套名片发给承认此事的人一样。

但这些额外增添的责任,并没有让瑞克跳得喘不过气来的华尔兹舞步停下半晌。一整个夜晚,一整个周末,阿斯科特的豪宅接待了大批伟大、美丽与容易受骗的人,阵容极为壮观,因为瑞克除了收集笨蛋与马匹之外,也收集名人。板球员、骑师、足球运动员、时髦的律师、腐败的国会议员、闪闪发光的白厅相关部会要人、希腊船东、伦敦的发型设计师、未正式列名的印度大君、醉酒的法官、贪污的市长、不复存在的国家的王室、脚踏麂皮靴胸戴十字架的高级神职人员、广播喜剧演员、女歌手、游手好闲的贵族、发战争财的百万富翁和电影明星——全都迤逦走过我们的舞台,仿佛是受到瑞克宏伟远景感召的受惠者。好色的银行经理和建筑公会理事长们脱下外套开始跳舞之后,坦承他们的生活无聊贫乏,赞颂瑞克赐予他们阳光和雨水。他们的妻子则收到有钱也买不到的尼龙袜、香水、汽油券、秘密堕胎药、皮草大衣,宛若最幸运的人,而瑞克本人——因为每个人都有价值,每个人都必须得到照顾,每个人都必须爱戴他。如果他们有积蓄,瑞克会让数目倍增。如果他们喜欢赌一把,瑞克会比赌场老板多给他们一点胜算——塞现金给我,我就帮你打点好。他们的孩子则交给皮姆去负责款待,某个亲爱的长辈运用关系以免除兵役,给金表、足球决赛的门票、红色的小长毛猎犬,如果他们生病了,还要找最好的医生来照料。当时这种慷慨的手笔让成长中的皮姆十分惊慌,也令他嫉妒。

但现在不会了。现在,我会说这不过是给推销员的一般福利罢了。

在这群人中间,又来了一批安静的男人,像猫儿般随兴而来。这些人来自马斯波先生那边,穿着宽肩的西装,戴着平顶卷边软帽,他们自称是顾问,把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却从不对话筒讲话。他们是谁,如何来到这里,要到哪里去——直到今天,只有恶魔和瑞克的鬼魂知道,希德拒绝坦率地提到他们,虽然经过这些时日,我已经八九不离十地拼凑出他们真正的身份。他们是瑞克悲喜剧中的斧头帮,有时卑躬屈膝,堆满虚伪的微笑,有时像莎土比亚笔下的哨兵在他的舞台上站岗,翻起白眼一脸阴郁,等着把他开膛剖肚。

在这个动物园里蹑手蹑脚穿梭——像是穿过他们的脚中间,虽然他已和其中一半的人一样高了——我又瞥见皮姆,心悦诚服的酒僮,漫无生气的听差,尚未就任的最高法院院长,帮他们剪雪茄,敲松烟草。皮姆,他老爸的光荣,孕育中的外交官,匆忙应付每一声召唤:“过来,马格纳斯——在新学校里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给你浇肥料啦?”

“过来,马格纳斯,谁帮你剪的头发?”

“过来,马格纳斯,给我们讲讲那个让老婆怀孕的出租车司机吧!”而皮姆——以他的年纪和分量,在大阿斯科特地区算得上是所向披靡的说故事好手——温顺、微笑、对这群反常且不时互有冲突的人保持礼貌,为了松懈一下,夜里还到欧利和古德劳夫先生的小屋里上深夜的激进政治学,吃喝着偷来的鸡尾酒小吐司和可口可乐,他们衷心同意四海皆兄弟,但没人可以反对你爹。

尽管这些政治教条对此刻的我或当时的皮姆都毫无意义,但我仍记得我们承诺要匡正时弊时的凛然义气,以及我们稍后上床之时由衷期盼彼此都能因约瑟夫,斯大林的精神而获得平静的善意,因为,让我们面对事实吧,狄奇,绝对没有反对你爹的意思,斯大林为这些资本主义的混蛋打赢了战争。

宫廷度假又回到议事日程上,因为不好好休息一下,大家就无法尽心竭力。自从瑞克想在圣莫里茨买别墅来代替付账单不果之后,圣莫里茨就从度假地图上消失了。为了补偿——现在这可是最热门的字眼——瑞克和他的策土们相中了法国南部,搭乘蓝色列车挥军直下蒙地卡罗,一路上在有黄铜与天鹅绒铺饰的餐车饮酒豪宴,只偶尔停下来赏小费给法国火车司机,因为他是一流的自由派人士,抵达后直奔赌场,非法的现金立即派上用场。在豪华大厅里,皮姆站在瑞克身旁,看着一年的学费在几秒之间化为乌有,却没有人学到任何东西。如果他比较喜欢酒吧的话,是因为他可以和一个天知道是哪国军队的韦德曼少校交换意见。韦德曼自称是法鲁克国王(King Farouk,1920-1965,埃及国王,1952年逊位)的侍从武官,声称有一条私人电话线直通开罗,以便于报告赢钱的数目,并听取国王的命令,依据预言家的指示散尽埃及财富。到了地中海的破晓时分,我们一行人阴沉沉地走到岸边一家通宵营业的当铺,瑞克的金表、金香烟盒、调酒金棒、镶有皮姆赛马服颜色的金手链,全都贡献给该死的流动资产了。在沉思的午后,我们都在射鸽子,朝臣们脸朝下躲在靶场里,等待哪一只倒霉的鸽子从隧道现身飞向蓝天时,一枪打下,跌人大海。然后,又打道回伦敦,带着签字待付的账单,用仅余的现金大方赏赐看得顺眼的门房与领班,重振皮姆父子帝国蒸蒸日上的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