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最后一次,你真不走了吗?”

“我不能走!”

“那么,后会有期!”

两位好友于是握手告别,马林森匆匆转身离去。康维落寞地坐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他想起一句深深地铭刻在他记忆中的妙语:一切最美好的事物都将如过眼云烟般消逝,而两个世界最终无法和谐共存,一上一下地仅由一根细线维系在半空中,永远不可两者兼得。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这时是凌晨3点差10分。

他仍坐在桌旁,点上最后一支烟。然而,不出一小时,马林森又回来了。这小子心急火燎地走进来,一见到康维,便一声不响地站到后面的阴影里,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隔了片刻,康维先开了口:“喂,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亲切自然的问话让马林森靠了过来;他脱掉厚重的羊皮,坐了下来。他面无人色,浑身颤抖着告诉康维,他不敢越过他们当初来时用绳索系腰经过的那个险隘。“我没这胆量,”他仿佛呜咽似的说道,“我都已经走到那儿了……可我毫无办法,爬山我根本摸不着门路,而且月光下那地方看上去可真恐怖。我太蠢了!不是吗?”他显得失魂落魄,而又歇斯底里,康维也只能安慰他。一会儿,他又说:“其实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些家伙能怎么着。也许世上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不过,我的上帝,我真想哪天用飞机运一堆炸弹把这里给炸了!”

“你怎么会想这么干,马林森?”

“因为这个地方就该被毁掉,管它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它既不文明又不纯净!要是你那些怪谈是真的话,那就更让我恨之入骨!一伙干瘪的老家伙躲在这儿,像蜘蛛一样随时准备捕捉任何一个靠近的人……真是无耻至极……更何况,有谁想活到那种岁数?比如你那位高贵的活佛,假如他有你说的一半的年纪,早该有人送他上西天。哦,康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儿离开这里?我原本不想求你,可他妈的这一切,我还年轻,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比起那些讨厌的老怪物,我的生命对你来说就一文不值吗?还有罗珍,难道你就不可惜那么年轻的罗珍吗?”

“罗珍并不年轻。”康维说道。

马林森抬起头,开始歇斯底里地哼笑着:“噢,不……当然不年轻……一点都不,她看起来也就17岁上下,可我知道你会说她实实在在有90岁了。”

“马林森,她是1884年就到的这里。”

“伙计,你这不是在说梦话吧。”

“她的美,和这世上所有的美一样,就在于那些不懂得如何尊重保护它的人的怜悯之下。这是一种脆弱的美,也只能存在于有人怜爱呵护的地方。一旦离开这个峡谷,她就会像空谷回音一样骤然凋残的。”

马林森压着性子,发出刺耳的笑声,似乎对自己的看法很有把握。“我不怕。你要说她是个回声的话,那我要说,在这里她永远也只能是个回声。”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说下去,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咱们最好少一点诗人气质,现实一些。康维,我想帮你一把,我知道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可是跟你辩个明明白白,也许对你会有些帮助。我愿假装相信你说的那些事儿都是真的,可也需要验证之后才清楚得了。现在正经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证明一下你说的故事?”

康维没讲话。

“那只不过是有人对你编造的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罢了,就算讲故事的人是可靠的,而且你也非常了解他,但也不能未经证实就相信他呀。就说这桩事,你有什么证据呢?据我所知,什么证据都没有。罗珍可跟你谈起过她的过去?”

“没有……”

“那么,你怎么能完全相信那些人的话?就说那长生不老之法吧——你能找出什么实例来证明吗?”

康维想了一会儿,举出布里亚克弹过未曾公布的肖邦的乐曲为证。

“噢,这对我没有意义——我不懂音乐,但就算确实是肖邦的作品吧,难道就没有可能它们的来源与他说的不是一回事?”“当然,有可能。”

马林森接着发挥道:“还有你说的那种保持青春的方法,何以证明?那是种什么药?你见过吗?唔,我倒想知道那是种什么药?你见过或者试过吗?他们所说的东西一点儿实据都没有吗?”

“没有真正见过,我承认。”

“为什么不问问细节?难道你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故事需要证实和确认吗?你只是一味相信,也不问问青红皂白?”现在马林森占了上风,他继续道,“除了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你对这地方到底了解多少?你确实是见了几个老头,仅仅是这样吧,除此之外,我们只能说这地方布局还算合理,井然有序,而且似乎文化气息浓厚,管理得也不错,而这是怎么形成、为什么存在,我们完全无从知晓。还有,他们为什么想把我们留在这里?如果这是事实,那同样是个谜,但所有这一切也远不足以让人去相信那个古老传说!何况,兄弟,你也是个有批判性思维的人,竟优柔寡断到对这些胡说八道都深信不疑,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任何事都匆忙下结论,仅仅因为你是在西藏?!”

康维微微点了点头,就算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他也无法拒绝一个论证充分的观点:“这是非常敏锐的看法,马林森。我认为最显而易见的是,当我们不加怀疑地去相信某件事的时候,会觉得所发现的东西是最吸引人的。”

“算了,如果你到了只剩半条命时,还能看到生活中有什么让人可喜的东西,算我见鬼了。要我选,我只求一次短暂而快乐的人生。那些关于将来的战争的胡扯,在我听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谁又能知道下次战争会在猴年马月,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对上次那场战争的那些预言,不都全错了吗?”

见康维不作答,马林森继续说:“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光凭道听途说就去相信这种宿命论调。即使真的不可避免,也没有必要惊慌。天知道,如果真得去打仗,我会不会吓得僵直,但与其在这儿埋没一生,我情愿去面对战争的恐怖。”

康维笑道:“马林森,曲解起我的意思来,你可真有一套。在巴斯库尔,你拿我当英雄,而现在,你认为我是懦夫。坦白说,我二者都不是,不过这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回到印度之后你尽可以告诉人们,由于我害怕将再次发生战争,决定留在一个藏传佛教寺院里。这当然不是我的理由,不过这无疑能让那些以为我疯了的人信以为真。”

马林森万分伤感地说道:“我这样说,你知道,是很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决不会说你半句坏话,对此你可以绝对放心。我承认我不理解你,可是我是真希望我能懂。我真这么希望。康维,难道我一点都帮不上你吗?还有什么事要我说要我做吗?”